江禮然明知故問:“就這樣鬧掰了?”
就因林序秋的這句話,她的心思已經不在台球上了,腦海中有太多問題想問清楚。
看自己的球也進了洞,林序秋淺笑了聲:“對啊。”
球局在沉默中暫停,江禮然提出第一個一直以來都困惑着她的問題:“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麼你不願意繼承家業啊,不是很好嗎?有錢又有權。”
林序秋聳了聳肩,眼裡全是無所謂:“不繼承我也有錢啊,管這麼大一個集團繁瑣死了,小時候學那些東西都要學吐了,不喜歡,我還是想輕松一點。”
“那你家不是主家嗎?這就不要了?”江禮然納悶。
林序秋眉梢輕挑,語氣又拽又吊兒郎當:“不要了,一點用都沒有。”
江禮然垂下雙眸,尋思了片刻,緊接着擡眼追問:“那财産是不是會變少?”
“還好吧,反正花不完,都随便。”說完,林序秋再次亮出了那張卡。
又來了。。。。腐敗的金錢的味道。。。。
江禮然早就意識到那是張黑卡,她倒是沒太驚訝,隻是糾結着一件事。
“你父母不反對啊?”她問道。
“她們有什麼好反對的,過幾年就退休了,給也是給近親。”
“這樣啊……好複雜。”
即使問了夠多,江禮然也始終沒搞懂林序秋要将自己家祖祖輩輩打拼來的輝煌拱手讓人的動機,就算那是近親。
此時,她腦海中隻有一句話——有錢人的世界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林序秋重複着江禮然的話:“複雜?還行吧……”說完她摸起了下巴,露出一副沉思的樣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立馬将話題轉到江禮然身上:“那你呢?不用拜年嗎?”
“不用啊,我家就我媽,還有我爸……”說到這裡,江禮然原本略微有些蹙緊的眉頭更緊了幾分,“雖然我已經兩年多沒見到他了……”
林序秋倚靠着台球桌,用平淡的聲音問:“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呢?”
江禮然緩緩搖頭:“不在人世了吧,沒聽她們提起過。”
“那你父母是獨生子女喽?”林序秋依舊是冷淡的、不辨情緒的聲音。
江禮然縮縮脖子,悶聲道:“應該是,”她語氣忽然一轉:“反正我家就三口人,親戚什麼的都沒有。”
聽完這些,林序秋若有所思地點着頭,羨慕地說:“那感覺還是挺爽的。”
“是嘛……”江禮然拉長了尾音,粗重的歎息在鼻尖萦繞。
她重新撈緊杆子,身體微微前傾,雙眼緊盯着桌面上的球。
又一精準的一擊,球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帶着旋轉優雅地滑過桌面,準确地撞擊目标球,最終完美落袋。
江禮然緩慢地起身,等待着林序秋将球局持續下去。
林序秋似乎很早就盤算好了所有球的軌迹,她毫不猶豫地放上杆子,卻遲遲沒有擊球。
趁這個空檔,江禮然又叩問:“你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林序秋斬釘截鐵道,迅速揮杆。
一顆球正以極高的速度撞擊另一顆球,發出響亮的“砰”聲,讓人不禁為之一振。
随着球的滾動,摩擦的聲音逐漸減弱,球在洞口邊緣稍作停留,似乎在猶豫是否繼續前行。
洞口邊緣的皮革翻邊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像是一張等待吞噬球的大口。
林序秋緊緊地盯着那球,幾乎是用瞪,直到最後如她所願,球落入了洞口。
它在洞中滾動,最終停下來,林序秋也才放下了那帶着殺氣的眼神。
她用毛巾擦了擦汗,一邊走向旁邊的沙發,一邊對江禮然說:“累了,你先自己一個人打吧,我抽會煙。”
江禮然沒繼續下去,她背對桌台靠在它的邊緣,開始在手機上跟裴元序聊着天。
不遠處的沙發上傳來“嗒嗒”的聲音,江禮然立即在聊天中跟裴元序控訴:秋秋她又開始抽煙了,明明昨天你都收走她這麼多打火機了。
Rosy:禮然,以後别管她抽煙的事了,情況有變。
江禮然瞥了眼呆坐在沙發上的林序秋,不免有些擔憂,她對裴元序問道:她怎麼了嗎?我看她今天一天都不太開心的樣子。
Rosy:沒什麼事,你别管她。
Bass?(*聊天軟件網名):你們又吵架了嗎?
Rosy:沒有啦,她最近會一直這個狀态的,反正你不管她就是了,她就是emo了。
Bass?:好吧,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Rosy:想我了嗎?(*^ー^)
Bass?:你不在好無聊啊(???·????)
Rosy:嘿嘿,快啦!吃完晚飯就回去,你也要記得吃!
Bass?:好哦~(*??v?)
Ro……
林序秋一臉凝重地靠在沙發上,兩指間夾着一根粉色壽百年,她翹起了二郎腿,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煙。
熟悉的煙味不由分說地将她拉進回憶,眼前是五年前,父母的書房。
林序秋躲在門外,眼睛透過門縫,小心地窺探房内的那人。
那人正偷偷摸摸地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用膠帶再保險櫃上沾粘。
林序秋四處張望了下,見四周無人,迅速從門縫中擠了進去。
“你在幹什麼?”她冷着臉問道,手在身後輕輕将房門關了起來。
那人被她吓得一抖,膠帶掉到了地上,連忙回過頭:“沒……沒幹什麼。”
林序秋揚起頭,慢步朝她走去,走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右腳鞋尖緩緩在深棕色地毯上拖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讓林懿感到十足的壓迫感。
一雙如潭水般深不見底的雙眸在空中對上了一對楚楚可憐的眼神,那目光異常陰冷,是林序秋平常不會有的神情。
“你在采集指紋??”林序秋質問道。
“啊……沒有,就是粘一下灰……”林懿越說越不自信,她感覺自己玩大了,現在那眼神幾乎要将她給殺死。
林序秋站到林懿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随後俯身敲了敲保險櫃。
“你想打開這個嗎?”
林懿立馬搖頭:“不是!”
林序秋看着她那嚴密的發縫,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好像太過嚴肅了。
她蹲了下來,聲音也變得柔和:“你是想看遺囑嗎?”
“……”
“我幫你拿,下次别這樣了。”林序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柔下來,她怕自己又會吓到林懿。
“好……”林懿輕點着頭,那動作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林序秋按下了密碼,又将拇指放在保險櫃上,解鎖了指紋。
她從裡面拿出了父母提前立好的遺囑,遞到了林懿面前,中間一行清晰地寫着:
我指定以下繼承人來繼承我的遺産:
繼承人1:林序秋,身份證号碼:5301xx20020917xxxx,住址:I聯合國倫城市AS1區B01街1096号,郵政編碼:UY1N 2GN,繼承份額:50%;
繼承人2:林懿,身份證号碼:5332xx20001031xxxx,住址:I聯合國倫城市AS1區B01街1096号,郵政編碼:UY1N 2GN,繼承份額:50%。
“放心了嗎?”
“……對不起……”說着林懿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滾了出來。
“對不起……”她哽咽着,不停地道歉,聲音越來越不清晰,最終失聲。
“你不需要說對不起,那些事我都知道,你隻是迫不得已……”
看林懿沒有任何反應,林序秋便安撫道:“别想太多了,曾經的那些事就讓它過去吧。”
林懿點點頭,眼淚不停地溢出。
林序秋深呼吸了下,輕拍一下她的肩膀:“别哭了,走,打遊戲去。”
可林懿還是不動,隻管着落淚。林序秋一把抱住了她,将她包在自己懷中。
“姐姐别怕,我一直都在。”
……
“秋秋!秋秋!”
“林序秋!”
一聲聲的呼喊猶如一把利劍,斬斷了林序秋的記憶走廊。
“嗯?”她下意識地回應,聲音中帶着一絲迷茫,似乎還未從那回憶中完全清醒過來。
江禮然站在她面前,手掌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動:“你幹嘛了這是?”
緊接着她指向沙發,抱怨道:“煙灰都掉沙發上了,等一下元序回來你又完蛋了。”
林序秋順着她所指的方向低下頭,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煙幾乎沒有被抽過,而沙發上的灰燼卻像是被風卷起的落葉,散落得到處都是。
她并沒有太在意,隻是撇撇嘴,忽然間腦裡閃過一個畫面。
她瞬間眉頭緊皺,氣憤地将手中的煙頭彈了出去,煙頭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準确地掉進了隔壁茶幾的煙灰缸裡。
這個動作,她做得無比順手,好似已經重複演練過無數次了。
随即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襯衫,語氣更是不耐煩:“讓阿姨打掃一下,我回房間了。”
說完,她便要離開,江禮然連忙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不吃晚飯嗎?”她問,眼睛定定地看着林序秋的瞳孔,想從中獲取她如此心不在焉的原因。
林序秋卻把頭偏到一邊,躲避了這場眼神交流,她清了清嗓子:“你自己一個人吃吧。”
見她此般堅決,江禮然也沒在糾纏,隻是目送着她離去的背影,口中輕輕歎息:“好吧。”
林序秋走後,江禮然便拿起塊濕毛巾,輕輕擦拭着沙發上那一坨煙灰,不由得慶幸這是張皮質沙發。
擦拭完畢,她便躺在了林序秋剛才坐的位置上,腦海中回想起裴元序和林序秋那神秘兮兮的樣子,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
她總覺得,兩人在隐瞞着什麼事,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也不知道秋秋一天天都在搞些什麼,從成年開始就老是跑這跑哪,而且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元序應該也清楚這些吧?
嗯……可是我問她她也不告訴我……
啊……不會是暗地裡在讨厭我,說我壞話吧?是不是我太厚臉皮了……或許我不該答應景阿姨的。
不過元序也讓我留下來诶,還讓我跟她一起睡,元序應該不讨厭我吧?
!那是秋秋讨厭我?!!
不行!我不接受這個!我要改變她對我的看法!!
……
江禮然沉思良久,目光無意間停在了台球桌洞内的那顆球上,思緒像是被某種神秘力量牽引,一下子跳躍到了她那亦師亦友的父親身上。
對于那張臉,她有些記不清了,時而她能清晰地回憶起他的面容,時而又對這張從小看到大的臉感到模糊。
唯一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他手臂上雕刻着的紅色吉他紋身,它深深地烙在他的小臂上。每當他彈起電吉他,自己的注意總是會被那幅紋身吸引。
她記得,從前放學後,自己每晚都會與父親窩在自家的錄音室裡。
在那個溫暖的屋内,搖曳着的氛圍燈,吉他紋身不停歇地在眼前晃動着,極具穿透力的高頻聲響與沉穩的低頻重低音交織在一起,那無疑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光。
可如今再也見不到他……
她曾發瘋似的尋找過,但所有能聯系到父親的渠道都被斬斷了——他的社交媒體賬号已注銷,電話号碼也成了空号。
即使找到樂隊的成員詢問他們,得到的也隻是父親已退隊的消息,沒人能夠聯系得上他。
愚人節那天的風很大,父親就像是被那風卷走,清明的雨沖刷掉了他所有的痕迹。
江禮然蜷縮在沙發上,夢跟随着記憶潛入,淚珠順着臉頰滑落,打濕了她鬓角的發絲。
夢裡,她回到了樂隊的慶功宴上,她坐在那裡,手中是父親為她倒的啤酒,骰子碰撞的聲音在耳邊盤旋,父親得意忘形地看着她笑。
酒精浸染了她的眼眸,視線逐漸模糊,迷迷糊糊之中感受到一雙有力的手溫柔地包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