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門縫外那抹欠欠的微笑,林序秋明白,該來的還是來了,她早就已經躲不過了。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敞開另一側的大門,招手示意:“行,先進來吧。”
江禮然微微擡起眉頭,甚是意外,她站直了身體,跟了進去。
濃烈的藍莓煙草味充斥整個客廳,室内窗簾緊閉,隻有燈台上黑色蠟燭的火光在跳躍,略顯陰暗。
縷縷煙霧飄渺在空中,随着她們的腳步,煙霧被攪動,形成了一圈圈的漩渦。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林序秋的房間,她站在沙發旁,目光在房間内遊移,細細地打量着這裡的一切。
不同于平常的房間布局,右手邊的哥特式絲絨沙發橫跨在屋内,占據了一大片空間。
中間顯赫地擺放着一座黑紅相間的軟墊宮廷椅,藤蔓暗紋牆壁上緊湊地懸挂着盡數油畫,幾乎鋪滿整面牆。
茶幾上摞着幾條已經開封的煙,邊上銀色的煙灰缸裡塞滿了煙頭,江禮然的目光在此停留了一秒,又瞬間被那些畫所吸引。
她仔細觀摩着畫的内容,一簇簇雪魂冰魄的白玫瑰、雨夜裡展翅欲飛的蝴蝶、隐藏在霧氣朦胧常春藤裡的鸢尾花……
可最令人矚目的,還是宮廷椅上方那副最大的油畫。
那是一條纏繞盤踞在夜莺身上的巨蛇,蛇麟泛着金屬光澤,雙眼的虹膜顔色有異,一隻呈現幽深的黃綠色,一隻如同藍寶石般閃耀,仿佛在三維空間中活了過來。
林序秋手握幾瓶伏特加,從江禮然的身後走過,她腳步輕盈,卻似乎在空氣中留下了沉重的痕迹。
她随手将酒水擱置在茶幾上,清脆的玻璃碰撞聲在靜谧的房間中異常突兀。
随後,她從桌上取出兩個黑色玻璃杯,輕輕地放在桌面,杯底與茶幾的接觸發出了細微響聲,這才讓江禮然從那畫中回過神來。
江禮然頭也沒偏,指着牆上的油畫,有些感慨地詢問:“這些都是元序畫的吧?”
林序秋從容地坐到宮廷椅上,雙肘輕搭在扶手邊。她撒開手心,不以為意地狐疑道:“你是來參觀的?”
說着,她翹起二郎腿,眼睛上下掃射了江禮然幾次。
江禮然偏過頭,朝她嗤地笑了聲:“當然不是。”
林序秋笑着點點頭,手掌指了指沙發,示意江禮然坐下,随即點上了一根七星。
兩人相對而坐,江禮然看她叼着煙,熟練地依次擰開那一瓶瓶伏特加。
酒液緩緩傾入玻璃杯,最終在表面泛起輕微的波瀾,兩人間的氣氛似乎也在悄然發生變化。
林序秋将其中一杯遞給江禮然,兩人的眼神在手指與酒杯交接的刹那間交彙,開啟了一場無聲的暗示。
江禮然并不打算就此罷休,她端詳着林序秋,對方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但那雙眼睛裡卻藏着深邃的複雜。
她抿下一口酒,清了清嗓子,問道:“秋秋,高三最後那段時間,你根本就不是去複習了對吧?”
“哈?”
乍一聽這問句,林序秋立馬變了臉色,她怔怔地望着江禮然,手指不自覺地掐緊了酒杯,實在想不清她的意圖。
半晌後,她一臉嚴肅地發問:“誰告訴你的?”
見她這副正襟危坐的模樣,江禮然嘚瑟地一笑:“我猜的~”
林序秋一把将手中的半截煙戳進煙灰缸,面不改色地道:“我就說你沒那麼單純。”
她慢悠悠地拆開一包壽百年,兩指夾着煙,用手邊另一個打火機将它點燃。
随着一口稀薄的煙霧,她的問題也脫口而出:“說吧,從哪裡看出來的?”
江禮然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将酒杯趨向她,想要與她來個碰杯。
兩支酒杯叮當一響,酒液飛濺而出,滴落在茶幾的一角。
一杯清冽的伏特加下肚,江禮然收起了笑容,氣定神閑地解釋:“我記得你當時有一句話,‘學習資料我回去會發你們的’。”
望着對面那滿臉疑惑的表情,她确認道:“是這句吧?”
她往後一倒,癱在沙發上,一臉輕松地說:“反正大概是這個意思。”
林序秋抽着煙,大腦飛速運轉,尋思了許久後,她冷不丁地道:“艹,一字不差。”
江禮然咧起嘴角,唇邊泛着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她繼續輸出:“你不是班幹部吧?能帶手機?你不是成績中上,說你準備沖一把L大嗎?還有,你假裝不知道謝帆的那個反應真的很假。”
“……”
接二連三的反問讓林序秋啞口無言,她難以置信地盯着江禮然,心中的震驚無以複加。
她本以為江禮然這次過來,是來提及那天偷聽到的秘密,卻沒想到她的洞察力竟已到了這個地步。
難道是自己瞞得還不夠深嗎?可明明自始至終都從未有人察覺過任何端倪。
“我服了。。。。”此時的林序秋也隻有這句話了,她對此實在無能解釋。
江禮然感知到了她那份試圖逃避一切的心情,她定定地看着她,抛出了一個極其尖銳的反問:“當時全校通報,你能不知道?”
聽到這最為顯而易見的一點,林序秋擺爛了。她的舌尖快速滑過腮邊,頭微微一歪,挑釁似的挑眉道:“所以呢?”
江禮然坐直身體,十指在微弱的燭光下泛起一片橘紅,指關節力度适中地在胸前交叉緊扣着,沒有過分的緊張感。
她的手腕微微放松,指縫與指關節之間留有一絲空隙,允許空氣在指間自由流動。
歎了口氣後,她鄭重地質問:“為什麼這樣瞞着?”
搖曳的火光從側邊來,穿過她臉龐曲卷的發絲,斑駁地在那清瘦的面龐投下一絲絲橘光。
林序秋凝視着那縷微小的光芒,深深吸入一口煙,她向後靠在華麗的椅背上,影子與上方那條蜿蜒的巨蛇交融。
在昏暗的庇護下,漂浮着的煙霧将所有表情與那隻藍色瞳眸掩埋,獨有蒼綠的蛇眼透過迷霧閃爍着異樣的幽光。
“你不懂,你太善良了。”
“……”
“為什麼總是提到善良?難道你很惡毒嗎?”
“某種意義上是的。”
“可以告訴我嗎?”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在害怕什麼?”
“我不想你對我産生偏見。”
“……盡管那也不一定是偏見。”
“行吧,你什麼時候想通了,可以告訴我。”
江禮然滿上酒,黑色的酒杯在她指間輕輕晃動,伴随着粼粼純淨的液體,涼意在舌尖爆開,帶着醇厚的口感流入咽喉。
“我還是很樂意與你成為關系極好的朋友的。”她搖晃着杯中僅剩的幾滴酒水,悠悠地道,“當然,我不是為了錢。”
林序秋垂下眼眸,抖了抖煙灰,不露聲色地問:“你看出來了?”
看着那即将要漫出來的煙灰與煙頭,江禮然平靜地回答:“嗯,雖然元序有跟我說過,但其實我自己很早就發現了。”
她沉吟片刻,語氣中流露出些許同情:“你兜兜轉轉都在說錢,被人騙過吧?”
“……靠啊…”林序秋裹着話自嘲似的輕笑幾聲,笑聲微顫。
而後她沉住了氣,嘴角慢慢下沉:“也不是被人騙吧,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江禮然無奈地聳聳肩:“大差不差就行了。”
林序秋俯下身,對準了桌上的玻璃杯,指尖一彈,叮的一聲響。
“我收回說你傻的話。”
“好哦,謝謝你哦~”江禮然陰陽怪氣地道,随即翻了個白眼。
她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拿起最後一瓶伏特加,一邊倒酒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不過,我有個東西很好奇,雖然我不想摻和你們的事。”
林序秋心頭猛然一縮:“什麼?”
江禮然的視線落在她頭上的那副畫上,那隻被蛇死死纏住的夜莺,似乎在向她傳遞某種信息。
夜莺,是誰?
她盯着看了兩秒,轉而注視着林序秋的雙眼:“凍結銀行卡,是凍結誰的銀行卡?”
“……啧。”林序秋把頭轉向一邊,試圖避開她那審視般的目光,她不想讓她被卷入這場戰争中。
“好犀利的問題。”
江禮然調整了下坐姿,微微後仰,架起了雙手:“那換個問題,你怎麼有權限凍結别人的銀行卡?”
林序秋這才回過頭來,神秘兮兮地看着她:“這個啊……”
她的嘴角随着拉長的尾音逐漸上挑,“哼哼,因為……”
她雙腿交叉,搭在了茶幾上,語調閑散卻又意味深長:“我是Q,Queen,我的臣民~”
江禮然眉頭緊皺,幽幽地撇了她一眼:“神經病,說正經的。”
林序秋收起雙腿,神色自如地道:“這就是正經的,我的名字就是這個意思。”
指尖在桌面輕敲,她一字一句地解釋:“序,代表1,第一,初始。秋,Q,queen,王。”
說完,她卧進了宮廷椅的懷抱,一副居高自傲的模樣。
“。。。。。你家全家都是中二病。”
除了這句,江禮然徹底無言,隻蔑着嘴嫌棄地看着她。
林序秋挑起眉,語氣高傲而不屑:“切,你不懂。我在家的話語權可是最大的,站在權利之巅。”
江禮然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緩緩比了個六:“是挺颠的。”
談話在最後一滴伏特加的流逝中終止,幽靜的玄關處,林序秋漸漸停住了腳步,面無表情地目送着那抹背影走向電梯。
正要踏進第一步,江禮然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回頭:“不下樓嗎?”
林序秋嘲諷地笑笑,若有其事地暗示她:“不洗澡啊?”
江禮然撇着嘴,點了點頭,顯然是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大邁一步,進入到電梯内,随後按下了一樓的按鍵。
就在電梯門即将合上時,江禮然突然伸出手,急忙按了幾次開門鍵。
“等一下!”
林序秋一愣,緊接着看江禮然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幾個小小的塑料袋,将它們遞出門外。
“這個餅幹.你嘗嘗,元序做的,很好吃。”
林序秋欣喜地走向前,接過了那一塊塊餅幹,繼而迅速拆開包裝,小咬了一口。
厚厚的糖霜與酥脆的餅幹胚相結合,逐漸化在嘴裡,她咀嚼着,贊許地連連點頭:“嗯~是比你賣的好吃。”
江禮然應激般的冷斥一聲:“滾。”
隻見電梯門緩慢地閉合,林序秋挑起一邊眉毛,拖着十分欠揍的腔調:“這是我房間,是你要滾。”
光線在門縫中掙紮,江禮然立馬朝門外豎起中指,生怕錯失這次良機。
林序秋絲毫不遲疑,也回敬了一個。
……
走出電梯,四周明亮的光線霎時湧入江禮然的視野,她感到一陣短暫的眩暈,不禁眯起了眼睛——這都得歸咎于林序秋那個陰暗的房間。
她腳步蹒跚,慢慢适應着光線的變化,心中不停咒罵秋秋對燈光的偏好。
直到不适感消失,她才遠遠瞥見并排站在大廳外的裴氏一家三口。
風拂過那一襲粉白色大衣,衣角和浪花般的卷發随之飄起,門外雪花紛紛揚揚,聚攏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