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都已經打通了,再怎麼開不了口,文迎春也不可能直接挂了電話,沉默了數秒,說:“石建中今天走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爸,明天回來送他最後一程吧。”
好像一刹那間,世界都靜止了。
随後感受到的是呼吸變得急促,但不是悲傷,也不是憤怒,這種情緒難以言明,卻在須臾之間席卷全身,令他感受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林杳杳感受到他的異樣,怕是公司的事,不方便出聲,就刻意湊到他面前,放大唇部動作,無聲地說:“怎麼啦?”
他好像瞬間就被拉回到了現實,身上不冷了,嗡嗡的耳鳴就此消失,心率也回歸了正常。
他搖了搖頭,再對文迎春說:“晚點再說。”
“你現在還在忙?”
“嗯,晚點再說,先挂了。”
文霁青随口應了聲,不想在林杳杳面前和文迎春讨論這個人,很快挂了電話。
但林杳杳聽得出他語氣不對,也能感受到他一下就down下來的情緒,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輕聲問:“是公司出問題了嗎?”
“沒,一點小事,不重要。”
他也這樣告訴自己,忽然問:“現在還有什麼想吃的嗎?”
看他手裡還拎着幾袋子的小吃呢,這會兒多半也沒了興緻,林杳杳搖頭,“沒有了,你送我回家吧,我有點累了。”
車沒停很遠,從司門口往和平大道走,走了十多分鐘,文霁青就開車把林杳杳送回了家。
在返回光谷東的途中,文霁青又給文迎春回了電話。
那邊還是一片吵吵鬧鬧的人聲,其中夾雜着麻将碰撞的叮鈴哐啷的聲音,有人喜氣洋洋地喊:“我胡遼!把錢!都快點把錢啊!”
聲音粗犷的男人們在扯着喉嚨高談闊論,細細一聽,他們講的是不知道從哪個短視頻聽來的國際時政,說得頭頭是道的樣子,仿佛世界政治格局盡在他們掌握之中。
在這其中,文迎春分明是離話筒最近的人,聲音卻比那些人微弱很多,“你忙完了?”
“石建中怎麼突然死了?”
文霁青一句廢話也不想多說,不想叫石建中爸爸,要麼用他代指,要麼就是直呼其名。
文迎春自然不會強求他能有個好态度,說:“就今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發現他的時候都已經沒氣了,後天早上就該出殡了。”
文霁青不為所動,“那是他活該。你們都離婚二十年了,他是死是活和你有什麼關系?”
“别的事我當然不搭理,但這是生死大事……我知道你不想見他,但死者為大,不管怎麼說,你是他唯一的後人,于情于理你都該來送一下他。”
是這個道理,但文霁青說:“石建中不是我爸。”
“文霁青。”
文迎春不怎麼會發脾氣,就平平淡淡地叫了聲他的全名,說:“人都已經走了,就不說這種話了。我不是逼你一定要來,如果你忙,那就以你的事為主,這邊有我一個人就夠了。不過要是你有空,就還是來吧。”
苦口婆心勸了半天,她突然又把選擇權交給了文霁青自己。
可是手機沒那麼隔音,周遭的議論聲也夠大。
文霁青什麼都聽得見。
“你們說她來搞莫子?要不是她帶兒子離了婚還改姓,這屋裡也不至于連個後都沒了。”
“我聽說她兒子在武漢,都已經做老闆了,有出息得很。要是冒離婚的話,石建中肯定老早被接武漢過好日子了。”
“唉,石建中當初就不該娶這個婆娘,苦喲!”
“她這是在給她兒子打電話?不會叫兒子過來哭墳争遺産吧?”
“都做老闆了,還能稀罕這點遺産?”
“錢的事,哪個會嫌多咧?”
……
或許是聲音經過電流變了調,或許是這些人醉醺醺的,都大着舌頭,也可能本就是些與他們毫無關系的人,這些聲音在文霁青聽來都極其陌生。
他卻聽着這些人在幾句簡單的讨論中将黑白是非颠倒過來。
隔着話筒,他都能聽到這些。
那文迎春又能聽到多少?
她隻是憑着良心過來,送本該已經毫無關系的前夫最後一程,憑什麼要聽這些?
原本堅定的想法被轟然推翻,同意的話到了嘴邊,文迎春突然又反悔了,“算了,不想來就不來,本來不是非來不可。他沒盡過當爹的責任,你也不用盡當兒的義務。”
但文霁青已經想好了,“我去,我明天早上就回去。”
後續的工作計劃都要推翻了。
挂了電話,文霁青打開車窗透了會兒氣,才給衛晨明打電話,“我家有點事得回去一趟,你看下明天的機票,替我去北京上海吧。”
衛晨明懵了下,“什麼事啊這麼急?”
文霁青說:“石建中死了。”
這名字乍一聽有點耳熟,但需要想很久很久,衛晨明才終于想起來這是誰。
哦,石建中是文霁青他爸。
而且是不被文霁青本人承認的那種渣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