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大人，久等了，”京兆尹韓肅挺着肚子，雙手提着腰帶，緩緩來遲。

“确實等了很久。”遊行舟放下茶盞，打着官腔。

“你看，這……誤會大了不是，”韓肅額前浸出冷汗，進退維谷間，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就直說了，”遊行舟見姜忱坐立難安，不再刻意為難他。

“我有一個朋友，受我的邀請，遠元從外地而來，卻被人誣陷殺人，你看這事，韓大人辦得可不行。”

韓肅得了空隙，忙擦拭冷汗，話音剛落，忙彈身做起，“遊大人，此事怕是手下人抓錯了，大人的朋友定是人中翹楚，怎會濫殺無辜，我一定會徹查此案，還公子一個清白。”

“那便好，明日早朝後，我再尋韓大人吃酒。”

“遊大人慢走。”

目送着兩人離開，韓肅讨好的笑容瞬間消失，冷眼看着那道背影。

“他人走了嗎？”他側身問一旁的侍衛。

“魏公子剛走，”他看韓肅心事重重，按耐不住問他:“魏公子和遊大人井水不犯河水，怎麼突然争鋒相對上了？”

韓肅收回目光，面露愁态，“一個是世家公子，背靠天子。一個是魏丞相獨子，前途坦蕩，兩方都得罪不起。”

“那大人怎會下令逮捕那考生？”

韓肅掂量着利害關系，“遊行舟隻道那考生是他摯友，絲毫未提及他的科考身份，為的是什麼？就怕會給他開春的會試帶來麻煩，他既然裝傻充愣，我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至于為何下令，那魏望軒拿劍架在我的脖子上了，還能不簽嗎？”

侍衛打抱不平，“魏公子行事莽撞，不斂藏鋒芒，日後難保不會生事。”

韓肅撇了他一眼，“他再怎麼混，他老子還活着呢？怎麼着也會保下他，他可是老丞相的獨苗，寶貝着呢？”

——

“公子，今日你這般威脅韓大人，恐會被他記恨上。”草生不由得擔心道。

魏望軒嗤笑，大掌覆在他腦後，“你說韓素，”他大笑出聲，手下力道加大，“那他也要有那個膽子才行。”

草生憨憨一笑，豎了個大拇指，“還是公子厲害。”

一番阿谀奉承，魏望軒自然不往心裡去，望着他憨傻像個孩子的模樣，心下一動，打趣他，“大毛都娶媳婦兒，你什麼時候準備娶媳婦，我的賀禮都備好了。”

他口中的大毛，是府裡後廚燒火的夥計，一張臉被煙熏得黝黑，看不清哪裡是鼻子，哪裡是眼睛。

府裡的下人都嘲笑他，日後娶不到媳婦，可他省吃儉用，幾年裡攢了許多銀兩，前不久剛娶了媳婦，夫妻兩琴瑟和鳴。

“什麼？”草生轟然鬧個臉紅，“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我沒有本事，這輩子隻想跟着公子。”

魏望軒用力拍了下他的腦袋，“數你最機靈。”

“他們準備好了嗎？這次再失手，我絕不會輕饒了他們。”他語氣陰狠。

草生拍了拍胸脯，“這次，絕對萬無一失，小的拿性命擔保。”

“你的命？”魏望軒譏笑道，“你的命值多少錢？這次一定要把那批糧食運到山裡，上次被遊行舟那狗東西奪了先，好不容易搜羅夠了銀子，才四處買了這些糧食。頂多也就能撐了幾月有餘。”

草生見他發怒，大氣不敢喘，“是的，大人。”

——

“吳全奎是不是被你藏起來了？”姜忱坐在馬車内，晃晃悠悠，膝蓋是不是碰頂到遊行舟。

遊行舟靠坐在軟墊上，擡頭看了她一眼，“沒有。”

此地無銀三百兩，姜忱不信，“你既然沒有禀報聖上，那他一定在你這裡。”

“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有禀報。”

姜眨了眨眼，“你當我整日隻想着如何掙錢嗎？”

遊行舟摸了摸鼻子，沒有立刻回應她。

他撩開簾子，朝車夫喚了一聲，“去心亭院。”

涼州城一行，遊行舟察覺到皇帝模糊的态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縱使答案近在眼前，可一聲皇令在前，就當所有人都是一個瞎子。

遊行舟隐瞞了吳全奎還活着的消息。

至于漕運使陸朔，他一絲，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可他總覺得事情太過巧合。

吳全奎一定知道些什麼。

可能畏懼某種權利，不得不保持沉默。

他領着姜忱走在亭心别院，無一人阻攔。

姜忱驚奇地發現，一路上似乎沒有見到灑掃的下人。

遊行舟見她環顧四望，“這裡沒有别人，隻有幾個老婆子，從遊府帶過來的。她們年紀大了，離府後也沒有去處，我就将她們帶過來了。”

“這樣啊。”姜忱點頭，拱手佩服，“遊大人真是個好人，日後定然前途坦蕩，萬事如意。”

看着她微笑着賣乖，遊行舟按耐不住地揚了揚嘴角，面上風輕雲淡，心裡卻翻起波浪。

“前面就是嗎？”

“嗯。”遊行舟走在她身前，擋去了大半寒風。

姜忱這才發現，吳全奎并沒有被關在牢獄裡，反而被安置在清幽的别院。

小院子裡，穿出晴朗的男孩聲，“大人，你就教我一招吧！求求你了。”

有道年老婆婆的粗啞嗓音附和着，“小吳啊，你就教這孩子一招，不多，能夠防身就好。”

“是啊，求求你了，大人。”

男人聲線清冷，無視兩人的請求，“不行，你給我好好讀書去，今日的書背完了嗎？我一會兒去檢查，背不完，今晚就不開飯。”

姜忱從遊行舟身後探出頭，看着一老一小牽着手往屋裡面走。

坐在石凳上，臉上從眼角到下巴留有一道長長疤痕的男人，正在擦拭佩劍。

他很警惕，兩人才冒了個頭，就見他迅速站起身，佩劍緊緊握在手上。

是防禦的姿态。

“是我們，把劍放下。”遊行舟落坐在石桌前，捏着桌上洗幹淨的葡萄，扔進口裡。

“吃嗎？”他将葡萄推到姜忱面前。

“不了，謝謝。”姜忱擺手拒絕。

吳全奎看着兩人有來有往，卻一言不發，隻有他一個人緊繃繃地站在那裡，無所适從。

正在此時，遊行舟似乎才發現他的窘迫，“怎麼還站在這裡？坐着啊。”

吳全奎:“……”

“問你一點事，如實回答，不要隐瞞。”遊行舟鄭重其事言。

“問什麼？我知道的已經全部告訴你們了。”

吳全奎心裡疑惑，之前兩人都已經盤問過了，怎如今又要問。

莫不是，出了事。

姜忱一雙眼睛盯着吳全奎，眼神深邃，似乎要透過他，找出他背後那個人。

關于暗影樓，她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更加清楚。

殘忍、冷漠、無情……

而十幾年過去了，她再次審視這個組織，卻發現有些事情和記憶中不完全一緻。

如果不是久遠記憶的偏差，那就是暗影樓變了天，換了人。

否則，僅僅百擔軍糧，熱得他們從杏花鎮，一路趕到涼州城，哪怕是到了天子腳下，也敢壯着膽子殺人，仿佛所到之處都是他們的身影。

“你可否見過那個人的真面容？”姜忱專注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