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配音惡役類角色。”
庫洛洛意外地看了伊無一眼,随即溫和地答道:“這樣麼,我明白了,我回去後會考慮你們的角色的。”
他和伊無揮揮手表示離開,伊無也站在自己的房門口雙手像雨刮器一樣揮舞,振臂高呼着:
“明天再來找我玩哦!”
已經走得很遠地庫洛洛在伊無眼裡已經化作一個小點難以辯清了,但是她還是能看到他特意回過頭來雙手呈擴音器狀放在嘴邊笑着沖她喊了什麼。
伊無聽不太清。
推開門回到房間,伊無有些意外地發現太宰治今晚居然沒有回到房間。
要知道雖然他平時每天白天神龍不見尾的,但是晚上還是會按時回來睡覺的。
但自降生于這個世間開始,伊無便全心全意地聽從太宰治的指揮,行動并獲利着,這種行為模式她已經踐行了許久。
隻要不遠不近地跟在太宰治身後就行了,一步一個腳印地踩着他行進過的腳印行進着,親身用腳步記錄着他存在在這個世間的足迹,這樣子就好了。
既可以獲得良好的生存條件,又可以陪伴到自己的朋友。
伊無從來沒覺得這樣子的生存模式有什麼不好。
相處已久,她已經能分辨太宰治自(殺行為何時是真,何時是假。
她知道現在的太宰治并無死意。
那麼他自己一個人出去肯定就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太宰治也在為了找到另外半截老奶奶,回到他們原來的世界而努力着呢。
自己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
玩伴的話,還有庫洛洛可以陪自己玩呢!
她這麼想着,心安理得地收拾收拾上床入睡了。
明天要更努力地刨挖垃圾場,争取早日找到老奶奶的另外半截屍體!不能讓太宰治一個人努力!
第二天,伊無刨挖完垃圾場過後,已逾傍晚,每天定時定點跳樓的太陽已經被四周不見邊際的垃圾山遮擋得隻有一點圓形突起的尖尖了。
她往教堂走的時候,庫洛洛已經蹲守在教堂門口了。
手裡捏着一個陳舊的筆記本——與其說是筆記本,不如說是一堆破紙裝訂而成的小冊子,第一張和最後一張是薄薄的塑料片,讓它看起來像個筆記本。
庫洛洛大老遠就看到了伊無,她很顯眼。
她的須發皆白,連同瞳仁也是幾乎要與眼白融為一體的白色,打眼一看或許還會懷疑她是盲人。
流星街很少出現這樣子的顔色。這裡的東西總是髒兮兮的,陳舊的,鮮明而純淨的白色在這個環境下保持不久。
或許由于流星街肮髒的環境,她的頭發總是染上塵埃而變得灰撲撲的,但是她的眼睛,難道還有灰塵能污染她的眼睛,使之變得暗沉嗎?
眼睛的顯色是因為眼睛裡存在的色素,這是庫洛洛在書上曾經看到過的,流星街的髒污無法刺穿她的角膜,從而污染那純白的色素。
她的眼睛容不下别的色彩,從始至終都是那純粹的白,這種光景,可以說是在流星街難得一見的不會髒污的景色。
……流星街必看榜第一名!
心裡這樣子打趣道,面上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在遠處向伊無招了招手,注意到他後,伊無雀躍着跑向他。
“給,這是你的劇本,你的角色是橙色戰士的陰暗面,”他将劇本遞給伊無,“本來我們打算讓每個人都兼職配音自己的陰暗面的,但是橙色戰士和她的配音演員薩拉薩都是開朗得有些過頭的家夥呢,作為橙色戰士陰暗面的角色則應該更冷漠一點,本來還在發愁怎麼讓薩拉薩冷漠起來,但是正好你出現了……”
他随即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些什麼,連忙擺手道:
“不是說伊無你冷漠的意思啦,就是,嗯…伊無給人的感覺像你的眼睛顔色一樣潔白,很分離外界的感覺,聲線也是偏冷的類型,我還真要感謝伊無的出現,讓我解決了橙色戰士陰暗面的配音這個大麻煩呢。”
伊無點點頭,說實話,她一開始就沒有介意過庫洛洛說她冷漠什麼的。
她覺得這是事實,自己的信條和行為準則都符合着冷漠這個詞在課本上的定義。
“我确實很冷漠。”
沒毛病啊,如果是現在的自己的話,面前這群人立刻被一刀枭首她也不會有什麼惋惜的情緒,反而會立刻轉身逃跑,生怕下一個被一刀枭首的人是自己。
頂多是,有點可惜吧,庫洛洛曾經露出過那樣子美麗的笑容,伊無還想再看看。而且他們死掉了的話,自己登台表演,享受掌聲不也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了嗎?
自己是命最多的人,但是卻最惜命。
盡管知道自己看了廣告過後還可以複活,但是她還是因為身體的本能而竭盡全力去避免着死亡。
就像是魚類盡管會被撐死,但是每次遇到餌料仍是會憑借本能去吃下去一樣。
它們的腦容量支持不了它們用智能去反抗本能,若是魚類有人類級别的智能,那麼被養魚新手喂食喂死的魚類數量可要斷崖式下跌了。
她尚且低能的智力水平支持不了她理解什麼意義啊,情感啊之類的高級的東西。
就像高版本的演示文稿軟件可以向下兼容低版本的PPT,而低版本的演示文稿軟件卻不可以加載高等級的PPT。
她的大腦還是台低級貨。
“嗯…我知道了,哦對了,伊無一會兒有時間嗎?我帶你去我們的基地排練,你上次好像是沒有記住路的樣子,我多帶你去幾次你應該就記住了。”
庫洛洛聰明地岔開話題,沒有接過伊無的話茬。
伊無連忙點點頭,伸手接過筆記本,順便趁庫洛洛還沒反應過來,把自己另一隻手搭上去。
“走吧!我現在就有時間!”
意外于剛剛還說自己冷漠的伊無現在就熱情貼貼,庫洛洛局促了幾秒,手指屈起碰到柔軟而濕熱的掌心,随即轉身集中精力于帶路。
又一次七拐八拐繞到那個大棚屋,伊無不負衆望地還是沒有記住路,總是這樣,她學什麼都很慢,其實之前在橫濱的時候森鷗外帶着她測過智力,她的智力好像低于正常水平。
她仍記得那天從體測機構裡出來時森鷗外和太宰治一大一小兩個黑色的腦殼子湊在一起,看着她的體檢報告單指指點點。
在看到智力那一欄時,兩個人同時沉默了良久。
森鷗外疑似是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那揉着太陽穴的手在見到她已經站定在他們面前之時又改為揉了揉她的腦袋。
“沒你事了,玩去吧。”
森鷗外對她露出一個和藹的笑。
……
回憶結束,伊無才恍然發現那個拖把頭小妹妹已經在自己面前搖晃着手試圖引起注意好久了。
“怎麼一直在發呆啊?該排練了!我們可是有很多對手戲呢!”
反應過來後,伊無朝她點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滿意地點了點頭,薩拉薩從伊無手裡接過庫洛洛寫的劇本,老神在在地翻看,一邊對伊無念叨着:
“我看看啊……你的角色是橙色戰士的陰暗面,清掃戰隊面對ntr怪人的時候,每個人都被激發出了陰暗面,肆意地搶奪别人家裡的垃圾往街上倒,最後橙色戰士因為不小心把垃圾倒到了心愛的人頭上,看到自己心愛的人的俊臉充滿了垃圾變得不俊了,崩潰之下戰勝了自己的陰暗面,從而喚醒清掃戰隊的其他人,大家一起打敗了ntr怪人……?”
薩拉薩露出滿意的表情,誇贊道:
“不愧是我的大本命橙色戰士!每一次都可以幫到大家!”
伊無不明白大本命這個詞的含義,隻好嗯嗯地附和着。
“那麼先把台詞背熟吧……配音的時候,要理解角色的心情哦,”她毫不吝啬地傳授着自己的經驗,“這樣子才可以配出讓人震撼的,富有感情的作品。”
說罷,她熱情地握住伊無的手,将她拉到身邊來,兩個人距離極近地貼在一起,更年長個子也更高的伊無理所當然地将頭靠在她頭頂上,毛茸茸的觸感讓她驚歎之餘忍不住蹭了兩下。
原來人的頭頂上是這樣子的一個觸感啊。
她之前沒有這樣子把下巴靠在别人頭上過欸,愛麗絲總是不喜歡讓她碰,說怕會被傳染上她的傻氣,而太宰治則是比她要高,讓她平時沒什麼機會可以這樣子靠上。
她忍不住偷偷瞅了兩眼面前的小姑娘,那奇怪的拖把頭發型現在在她看來也順眼了不少。
薩拉薩一手指着劇本,一手拉着伊無的手,和她共同研讀着劇本上的一字一句。
她說話的時候,眼神裡熠熠生輝,這讓伊無感到迷惑。
為什麼她在做這種對生存沒有意義的事還可以這麼……發自内心地感到喜悅?
不過,果然人類互相接觸的時候會傳染上彼此的某些特征嗎?
心底疑問的種子早就埋下。
為什麼我還在這裡浪費時間做這些對于我個體生存而言毫無意義的事情。
為什麼我還沒有對此感到厭倦。
為什麼劇本上那些晦澀難懂的台詞,我平時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台詞,在這個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在努力排練着的環境下,我會拼了命地想要和大家一樣記住它們?
以及,最重要的。
我為什麼會像現在這樣開始思考。
思考那些以前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東西。
明明隻要就那樣地活下去不就好了嗎?活着就行,有餘裕的話就去和太宰一塊打打遊戲,和愛麗絲一塊畫會畫。
雖然她自己仍是對于周圍那些“正常人”是如何思考的感到迷茫,雖然她仍從每一次背誦的緩慢和反應的遲鈍中感覺出來,自己比起他們要笨很多。
但是……
她也隐約得能感覺到,自己比起以前要更聰明一點。
好像有一些以前對她來說不可理喻的東西,逐漸變得有形而具象化了。
空空的腦袋好像進了水,自己居然狂熱于違背自己過往原則的東西,也隻有腦袋進了水才會這樣子吧?
但是,也隻有腦袋進水了之後,當别人向這裡面投入些什麼的時候,才有着水聲激蕩的回響。
伊無已經忘記不知道什麼時候太宰治曾說過的一句話此刻浮現在心尖。
“小白,有時候人是很複雜的哦,并不隻是遵從着自己的生物本能而行動……”
啊,太宰,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