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人就是我殺的捏,嘻嘻。”
坐在沙發上,伊無順着沒有窗簾遮擋的大片落地窗向外俯瞰橫濱的夜景,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用我昨天晚上吃了咖喱豬排飯一樣的語氣,平靜地叙述着。
這下反倒是森鷗外露出了些許驚訝的表情,但他很快将表情向擔憂的方向轉換,誇張得好像在劇院表演一樣的高昂語調随之響起:
“啊拉那可怎麼辦啊小伊無…那樣的話絕對會被狠狠找上麻煩的。”
打斷他的唱戲,伊無從沙發上跳下來,徑直走到他跟前拍桌。
仍然處于發育期的伊無俯身撐在桌子上也隻不過是勉強和坐直的森鷗外一般高度,難得以平等的視角去看伊無的眼睛,森鷗外恍惚間發現了不曾發現過的,随着時間的積累而産生的新的光彩。
“你話好多啊,麻煩應該怕我才對,畢竟我可是主角啊。”
沒什麼感情的獨屬于伊無的聲線緊接着出現在耳畔,她棒讀式的語氣中卻洋溢着近乎是狂傲的自信。
正如低谷的劇情是為了襯托高光的閃亮,災難的曲折是為了烘托勝利的寶貴,若是沒有這些麻煩,如何獲得精彩的劇情呢?
一切苦難與麻煩,就像是素描總是選擇去塗黑白紙制造暗面以此來凸顯亮面那樣,隻不過是構成立體圖像的無數排線中的一筆,一切曲折隻不過是登神的長階。
若你知道自己是故事的主角,你又何畏中途的艱辛呢?“主角”這一身份足以帶給你充分的底氣,你注定會度過波瀾壯闊刻滿輝煌的一生。
隻不過——
沒有人會駐足觀看平而淡的日常瑣事,那種無法激起波瀾的無法吸引目光的東西是神也會抛棄的存在。
唯有這件事,是主角會去在意的。
主角作為故事的附庸,故事又需求着傳播的受體。
像神明一樣,作為故事的組成部分一樣的受體啊,多麼重要啊,沒有受體,信息無法傳遞,激素無法發揮作用,病毒無法被識别……怎能叫主角不去在意呢?
至于其他的——
“不管是不是我殺的,但是壞人總是想讓大家都認為是我殺的,那麼就算是我殺的好了,伊無大王才不會怕這種東西。”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愉快的事物,瞳孔短暫的渙散過後,她毫不膽怯地放下這一宣言,甚至單手拎起森鷗外的一邊發絲扯了扯,嘲笑道:
“老登,我出門一趟回來就給你闖了個小禍,高興嗎?”
看着她這副肆無忌憚的姿态,森鷗外很難不去感到意外,他這個身若浮萍,不知從何處而來,又不知除了被自己握在手裡還能去往何方的養女,怎麼會有這樣子的底氣呢?
好像是很久之前在路邊撿到的一塊石頭,放在家裡閑置許久,偶然間摔碎後,露出了其光華璀璨的内裡。
這麼說,自己還真是做了個絕佳的決定。
頭皮傳來的輕微刺痛感迫使他直面面前迫近的伊無的臉,小醜表演一樣滑稽的笑聲難以抑制地從他嗓子中滑出。
“哈哈哈…是嗎,我對小伊無你的要求可是和愛麗絲一樣的玩得開心就好哦?不過作為養父的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對自己珍愛的養子放下心呢,所以……”
仿佛是事先安排好的那樣,門外适時地響起敲門聲。
“請進吧,織田君。”
紅發的男人推門而入,腳步聲在靜默的首領辦公室内分外紮耳,伊無暫時放過了森鷗外,忍不住回頭去看,這一看可不得了,她立刻認出了那個人的身份。
“啊,太宰的新朋友。”
像是發現了什麼稀罕物件,她轉身指着走到首領辦公桌前不遠不近的位置的紅發男人感歎道。
在戒備的地方聽見了朋友的名字讓織田作之助的眉頭極其輕微地皺了一下,他選擇保持沉默,沒有作出回應,反而将目光投向書桌上坐着的森鷗外,客氣詢問道:
“首領,有什麼吩咐。”
眯着眼露出和藹的笑容,森鷗外伸手将自己的頭發從伊無手裡解放出來,抱歉地撓了撓頭道:
“哎呀抱歉,讓織田君你看笑話了,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的養女确實是有一點不聽話呢,就是這樣子不争氣的孩子,最近被水瓶航運公司盯上了,人身安全問題受到極大威脅。”
說罷,他歎了口氣,露出一副擔憂的神情看向身前一臉冷淡的站那的伊無,看得對方一陣惡寒,忍不住偏過頭去。
“所以,我想拜托織田君你承擔她的保護工作,我聽說過織田君你收養了一些龍頭戰争中産生的孤兒的事,實際上,伊無這孩子也是孤兒呢,我在成為首領之前就收養了她,這麼多年來一直養在外地上學,唉,多可憐的孩子啊,明明和我們黑手黨毫無關系,但是隻是回來探個親的就被牽扯其中了。”
原本還在呆滞凝視落地窗待機的伊無瞬間轉頭,用着“老登你在鬼扯些什麼”的表情望向森鷗外,小手不太老實地下滑摸上桌沿擺出掀桌的預備姿勢,然而她剛剛打算發力的手上猛然傳來被什麼東西壓住的溫熱觸感,驚訝擡頭瞪向森鷗外,發現他露出安撫性的笑容,按住了伊無打算拍桌的手。
“首領,我……”
剛剛開口打算委婉拒絕,森鷗外這邊還在暗自和伊無較着勁,那邊又立刻耳聽八方地立刻搶答,阻斷了織田作之助開口的餘地。
“等等織田君,不用和我說你無法擔當此重任,實際上伊無這孩子也會些拳腳功夫,你不殺人的原則我早有耳聞,我保證這是一次用不着你出手殺人便可以解決的工作。”
手底下伊無不安分的小手還在強烈地搗鼓着,森鷗外将身體略微前傾,保持他首領b格的同時轉換更方便用力的姿勢去用力按住桌子。
好不容易撬動桌子一角緊接着又被面前老登壓回去的伊無頭頂上冒起鮮紅的十字路口,咬着牙呲出一個“皿”字,狠狠地用鞋跟去踩森先生漏在辦公桌外的腳尖。
“唔呃…不,沒什麼,對了,聽說你和作為幹部的太宰君私交甚笃?實際上這孩子也…”
“别說了,我不需要别人的保護!”
被森鷗外按住的伊無終于爆發掙脫束縛,不滿的她竟是一腳踹翻了桌子,在所有人驚歎的目光中看着森鷗外手舞足蹈地向後仰去,最終被沉甸甸的桌子壓倒在地上,連同桌上原來堆放的厚重文件噼裡啪啦地一件件砸在他頭上,徑直把他埋進文件的海洋裡。
“哈哈哈哈哈,笨蛋林太郎!”
讨厭讨厭最讨厭林太郎的愛麗絲站在伊無身後單手掐腰,單手指着地上被桌子壓住的森鷗外狂笑。
“桀桀。”
得逞的伊無也發出邪惡的笑聲,繞着原本應該是辦公桌的廢墟上蹿下跳,甚至從和服的袖子裡掏出翻蓋手機,蹲在森鷗外露出的腳旁邊比耶拍照。
“啊小伊無等等!愛麗絲也要和躺屍的笨蛋林太郎一起合照!”
說罷,另一隻小蘿莉也颠颠地湊了上去,擠在伊無旁邊愉快地和她臉貼臉湊在一起,比出“耶”的手勢,笑容燦爛得活像剛剛中了五百萬。
在場的唯有勉強算是正常人的織田作之助木木地微微張口後仰展現了他心中的小吃一驚,随即陷入“要不要上去把森先生撈出來?呃但是那樣子是不是會得罪在旁邊狂笑的倆妹子”的遲疑中。
還沒等他作出決定,森鷗外先一步從桌子上掉落下來的文件海中,像打地鼠遊戲機裡的地鼠那樣狼狽地冒出頭來。
勉強從桌子和文件的掩埋中抽出手,他煩惱地揉了揉頭發,在向愛麗絲哀怨而凄婉地投出一個眼神嘤嘤啜泣“嗚嗚嗚愛麗絲就這麼讨厭我嗎”,得到愛麗絲傲嬌的扭頭跺腳抱臂一哼後,他絕望地露出一個疲憊笑容,看向旁邊直愣愣站着是織田作之助。
“嘛,總之,你也看到了,我家的孩子們就是這樣子一個狀态,真的不考慮一下嗎織田君,這任務可僅僅隻是‘保護’而已哦?”
盡管此刻狼狽地坐在地上,仍然不影響森鷗外的眼神看起來仍然泛着精光,織田作之助心底或多或少明白這件事鐵定不隻是單純的保護了,但是——
心情複雜地看向地上狼狽的首領,又轉頭看向還在跳原始人舞蹈的伊無,白發白眼,這孩子……太宰和我提到過的,半晌,織田作之助擰着眉閉上了眼睛。
“是的,首領,我會保護好伊無小姐的。”
……
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壓根就是帶孩子吧。
微微低頭看向跟自己一前一後走出首領辦公室的伊無,織田作之助想起了自己擁有深沉的鸢色眼眸的那個朋友。
實際上那個人,說到底,也還隻是個孩子呢。
伊無邊走邊跳,白色的發絲飄揚,偶爾有極其活躍的一兩縷像蕩秋千時高高起飛的那一位點一樣偶然出現在他視野内的極近處。
像地獄裡垂下的白色蜘蛛絲,或者是牽引繩一樣的東西,啊,果然比喻還是不太擅長嗎?這離成為作家可還差得很遠呢…總之良好地起到了将他飄遠的思緒拉回現實的作用。
純白色的毛發,蒼白的皮膚,還有盲人一樣渾濁的白色眼睛,難以分得清眼白和瞳仁的界限。
這樣罕見的外貌,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第二個人擁有了。
太宰和我提到過她的,織田作之助再一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