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遇到子彈還臨危不亂的男人,絕非常人。
薛槐見他面色蒼白,顯然還有些驚魂未定,輕聲道:“林參謀,我沒事的,那都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顯龍看了眼兒子,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道:“你先出去等着,我與薛槐說幾句話就來。”
林蒼忙不疊點頭,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
“茂青,要不是你,我這沒用的兒子,隻怕已經被人一槍打死了。”
薛槐笑了笑沒說什麼,隻問:“那刺客到底怎麼回事?”
林顯龍搖搖頭:“不知道,反正想要我性命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說着話鋒一轉,看着對方道,“當初你被人引薦到我跟前時,我就知你非池中物。你進督軍署這三個多月的表現,證明我沒看錯人,隻是……”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一雙銳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額頭纏着紗布的青年,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想确定一下,你投身霍家麾下,當真隻是單純來謀個前程?”
薛槐神色坦然地對上他審視的目光,輕笑了笑道:“我的履曆林叔很清楚,想必還派人去我通縣老家查過。實不相瞞,我去留洋讀軍校與其說是拿的政府資助,不如說是受曾經鎮守上海的謝家二公子資助,我當年應允過,回國要為他效力。誰知世事難料,等我回來,謝家已經倒了,謝二公子也身故。我知霍謝兩家交情匪淺,謝家沒了後,曾經的勢力被瓜分,南京這邊歸了霍家,思來想去,我便來了金陵。一來确實是謀前程,二來也算未對故人食言。”
林顯龍若有所思點點頭:“我知你們那批留洋生的資金,是謝家幫忙募集,原來你與謝二公子有淵源,若是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說着舒了口氣,笑道,“我剛剛的話,你别放在心上,你也瞧見了,如今這世道不好說,當年那麼大的謝家說沒就沒,别看霍家現在人稱金陵王,但誰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你是我招攬進來的,自然要謹慎些。”
“嗯,我明白。”薛槐輕笑,“若不是林叔,我也進不來督軍署,更不可能這麼快就受大公子重用。”
“你受宗西重用是你本事。”說着,林顯龍又想到什麼似的,道,“對了,月底督軍生辰,雖不是什麼大壽,但我們這些身邊人也會去吃酒,屆時我帶你一起去,為你引薦一下。”
“多謝林叔。”薛槐笑道,又似想到什麼似的,随口問,“林叔在督軍身邊已經很多年了吧?”
林顯龍笑着點頭:“那是!我與督軍在前清武備學堂上學時就認識,那時才十幾歲,霍家是世家大族,父兄皆是朝廷要員,我隻是小門小戶,但督軍卻不嫌棄我出身普通,與我交好。時局變幻,前清滅亡,從新軍到後來自立,我一直追随着他,沒有督軍就沒有我林顯龍的今天。”
薛槐又試探問:“督軍是個什麼樣的人?”說罷,又趕緊補充一句,“茂青是不是僭越了?”
林顯龍不以為意搖搖頭,笑道:“雖然現在霍家是大公子管事,但畢竟督軍還在,你沒見過督軍,對人好奇也不奇怪。”說着拍拍他肩膀,“放心吧,别被外面那些傳言吓到,我們督軍絕不是什麼心狠手辣的劊子手,相反,他重情重義,為人也和善,見到你這樣有才能的年輕人,必定很欣賞。”
薛槐笑了笑,沒再說話。
林顯龍站起身:“你放心養傷,在醫院裡多住兩天,就算出了院,也在家好好修養幾天再回署裡複工。授課的事,我會與大公子說,重新安排時間。”
“多謝林叔。”
兩人正說着的,外面傳來林蒼的聲音。
“攸甯,你怎麼來了?”
“薛參謀呢?他怎麼樣?”
薛槐剛蹙起眉頭,房門便被人推開,一身褲裝的少女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攸甯,你來了!”林顯龍笑盈盈道。
攸甯注意力全在床上的薛槐身上,看也沒對他看一眼,隻敷衍地叫了聲林叔,便直直朝床邊走來,又猛得抓住薛槐的手臂,盯着他頭上的紗布,皺眉問道:“薛參謀,你怎麼樣?”
旁邊的林顯龍見狀,顯然有些愕然,而薛槐也不動聲色抽出了手臂,輕笑了笑道:“六小姐我沒事,您不用擔心。”
林顯龍輕咳一聲:“茂青,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需要随時同我說。”
“好的,謝謝林叔。”
林顯龍又看向床邊的女孩,道:“攸甯,天黑了,你也早些回去,别讓你父兄擔心。”
“哎呀,我曉得的。”攸甯不甚在意擺擺手,“林叔,您受了驚,自己趕緊回去休息吧。”
林顯龍無奈地搖搖頭,出了門。
“你真沒事?”攸甯又看向薛槐問。
薛槐笑着點頭:“嗯,就是擦傷而已,林叔非讓我在醫院住兩天。”
攸甯将信将疑地看向他頭上的紗布,目光又落到他嘴角的傷口,下意識伸手去碰:“這裡沒擦藥嗎?”
薛槐一時不防她忽然動手動腳,雖然隻是輕輕一碰,也并不真的疼,卻還是讓他本能地嘶了一聲。
攸甯吓得趕緊收回自己多事的爪子:“弄疼你了?我就是看傷得重不重?”
薛槐輕咳一聲,語氣有些生硬道:“隻是皮外傷,我當真沒事,這裡是醫院,不幹淨,六小姐回去吧。”
攸甯撅了撅,又擺出慣常的任性模樣:“我來看你,你卻趕我走,好心當成驢肝肺!”
薛槐有些無奈地放緩語氣:“六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确實無礙,天色又已晚,六小姐在外面,恐怕家人會擔心。”
攸甯又上下打量他一眼,确定他沒有大礙,這才不情不願站直身身子:“行吧,回頭我再來看你。”
薛槐輕笑了笑:“不用了六小姐,我真沒事,明日應該就能出院了。”
攸甯撇撇嘴:“你不是說林叔讓你在醫院住兩天麼?作何明日就出院?頭上還裹着紗布呢,這麼大個人,真是一點不知輕重。明天不許出院,我放了學再來看你。”
說着也不給對方再反對的機會,已經施施然離去。
薛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