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腦子裡浮上的那張臉,驟然以這種荒誕的方式出現在眼前,饒是一向冷靜自持臨危不亂的薛槐,臉上也露出錯愕之色。
而對面的王氏父女,更是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王茹月回過神來,當即寒着臉起身,鄙薄地瞪了眼薛槐,拂袖而去。
王世年唉聲歎氣啧了聲:“薛公子,那我們先走了。”
說着便去追上女兒。
攸甯見自己奸計得逞,不由得笑出來,簡直有點樂不可支。
回過神的薛槐,看着身旁這張畫得紅豔豔的臉,沉臉冷聲道:“六小姐,很好玩嗎?”
攸甯一愣,臉上的笑容僵住。
薛槐站起身自上而下瞥她一眼:“你喜歡玩去找别人,我就不奉陪了!”
往常他雖然也總是帶着些疏淡,但始終是溫和有禮的,而眼下的男人,卻是一種拒人千裡的冷意。
攸甯還沒反應過來,薛槐已經越過她,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攸甯,你剛剛是在作何?”
湘靈從鄰座挪到她身旁,睜大眼睛奇怪問道。
剛剛對方問她要過胭脂,在臉上胡亂塗抹一通,然後忽然繞到鄰座,對着那叫薛公子的人,說了那番明顯作弄人的話。
她這又是在搗什麼亂?
攸甯看着薛槐離去的背影,忽然回過神,隻是想到對方剛剛那冷漠的神色,不由得氣急敗壞又有些心虛地哼道:“我就是開個玩笑,有必要這麼生氣麼?”
湘靈試探道:“人家好像是在相親,你這麼搗亂不太好吧?”
攸甯當然知道薛槐是在相親,但及至好友說出這兩個字,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我……我……”
卻又不知自己要說什麼。
湘靈又道:“那個什麼薛公子,是不是就是你要送人家筆的薛參謀?”
攸甯嗯了聲。
湘靈認真看着好友的神色:“你剛剛生氣,是因為看到他在相親?”
攸甯不置可否。
湘靈猶疑了下,終于還是小心翼翼問道:“攸甯,你……是不是喜歡人家呀?”
攸甯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她,忽然又覺得腦子裡被什麼東西擊中,連帶着心髒也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在學校裡,女孩子們也經常圍在一起,讨論愛情故事如意郎君。
也有膽大的女學生,悄悄與男子約會,每次被人打趣,臉上都會露出羞澀卻又歡喜的春光。
但她除了跟着瞎起哄,從未想過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而她幾次與同學結伴去高等師範學校,旁人說起學校裡的英俊才子如何如何,她見過之後都隻覺得不過爾爾。
原因無他,她從小在四位兄長庇護下長大,霍家四位公子,大哥文武雙全,三哥是風流美男,四哥五哥也都一表人才,見慣了幾位兄長,尋常男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也因為家中都是男兒,隻有他一個小姐,她習慣了與男子相處,又天性頑劣,便少了小女兒那根纖細敏感的心思。
先前對薛槐的興趣,全然是憑着本能。
直到此時好友問起,她才蓦地意識到,自己對薛槐,是女人對男人的喜歡。
這個發現,讓她又羞又惱。
羞是因為少女本能,惱的是剛剛自己的惡劣,換來薛槐的冷漠。
一想到薛槐那冷冷的語氣和表情,她又忍不住有些生氣,也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對方。
“攸甯……”湘靈見她半天不說話,試着喚她。
攸甯終于回神,梗着脖子回答她剛剛的話:“你胡說什麼呢,我才沒有!”
“啊?哦。”
攸甯道:“我們去吃飯。”
“嗯。”
這頓飯吃得自然不算痛快,往常叽叽喳喳的攸甯,明顯心不在焉,吃了沒多少便放下筷子。
湘靈見狀,便也善解人意草草了事。
出了金陵春,兩人道别,各自坐上黃包車,打道回府。
一回到家中,攸甯便對院子的丫鬟女傭說逛累了要休息,關上門,一頭栽在自己大床上,誰也不許進來打擾。
逛了半天,确實是累的,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如何都睡不着。
她從挎包裡摸出那支準備送給薛槐的自來水筆,腦子裡都是先前在金陵春,湘靈問自己的那句話,以及薛槐冷漠的語氣和表情。
懊惱,生氣,郁卒,愁腸百轉。
活了十八年,向來腦子缺根弦的霍六小姐,第一次體會到如此複雜難辨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