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金陵醫院，霍正鴻很快被推進手術室。

攸甯癱坐在長椅上，雙目呆滞，眼淚仿佛流幹。

宗西沉着臉在她跟前站住，沉聲道：“攸甯！”

坐在攸甯身旁的允南，擡頭打斷他：“大哥，有什麼話等父親醒了再說!”

宗西望着攸甯這副模樣，也确實于心不忍，到底是收了聲，隻蹙眉繼續望着她。

而這時的攸甯，卻忽然像是回過神一樣，擡眼看向他，哽咽問道：“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

宗西說：“先等爹做完手術吧。”

攸甯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急切道：“大哥，你告訴我，我現在就想知道。”

允南歎了口氣，沒再阻攔。

宗西居高臨下望着她，片刻後，一字一句開口：“你聽說過前清大學士薛昌仁吧？當年薛昌仁上書朝廷，害大伯被貶邊遠匪區，死在土匪手中。後來薛昌仁辭官返鄉，路過父親駐地，父親讓人給當地土匪放了消息，薛家一家因此喪命。”他頓了下，又才繼續，“薛槐來金陵，是找我們霍家來報仇的。”

攸甯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攥着他的手緩緩松開。

宗西垂眸望着她：“他是在利用你。”

攸甯隻覺得腦子嗡鳴作響，好似什麼都聽不見了。

“大哥！不要再說了！”見宗西還要繼續，允南再次打斷他，“父親還在手術室。”

宗西沉默下來，轉頭看向了眼手術室的大門，濃眉蹙得更深。

霍正鴻這場手術，做了快兩個鐘頭。

因為薛槐推的那一把，他中的那兩槍，一槍在肩頭，一槍在側腹，雖免不了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但到底命不該絕。

隻是身子底子本來就差，一時半會兒自然是不可能好起來。

宗西派去的人，沒能追上羅遠昭，說是眼睜睜看他坐船逃走。

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的目标本也不是羅遠昭。

三兄妹守在醫院等待父親醒來。

攸甯一直渾渾噩噩，飯也不吃，還是允南強行給她喂了半碗粥。

及至翌日下午，霍正鴻才悠悠轉醒。

身體雖然虛弱，腦子倒還算清明。

“子盛——”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喚宗西。

宗西湊上前，低聲道：“爹，我在。”

霍正鴻道：“羅家人呢？”

宗西道：“兒子無能，讓羅遠昭跑了。”

霍正鴻又虛弱問：“薛槐呢？”

宗西道：“已經關在署裡，等着爹您醒了再發落。”

霍正鴻阖眼搖搖頭：“放了他吧。”

宗西一愣：“爹，他來霍家是為報仇，放他離開，那就是放虎歸山。”

霍正鴻氣息變得急促：“我讓你放了他！”

宗西見狀，趕緊點頭：“爹，您别急，我回去就放了他。”

霍正鴻呼吸這才稍稍平緩，渾濁的目光，艱難地挪向女兒：“攸甯，是爹做錯事害了你，讓你和那孩子成了孽緣。”

攸甯用力搖頭，泣不成聲：“爹……爹……”

霍正鴻閉上眼睛，面容悲戚，低聲道：“薛學士是個光明磊落的真君子，當年我本隻是想給他一點教訓，那夥土匪向來隻劫财不殺人，哪知……”說到這裡，他氣息又變得急促，“這是我霍正鴻這輩子唯一後悔的事。”

攸甯握着父親的手，嘴唇翕張，卻不知要說什麼。

一場美夢忽變噩夢。

她卻連恨都不知從何恨起！

“允南，你帶攸甯回家休息。”霍正鴻說完最後一句，便虛弱地不再出聲。

醫生也來交代，病人眼下最重要是靜養，盡量不要打擾。

攸甯跟着兩位兄長暈暈乎乎出了醫院。

見到外面的烈陽，她才終于清醒了幾分，腦中蓦地浮上昨日大哥打傷薛槐的場景，她抓住宗西的手臂：“大哥，我想去見見薛槐！”

宗西望着她，愠怒道：“爹傷成那樣，你還想着這混賬呢？”

攸甯紅腫的眼睛，又湧上淚光，一時凝噎：“我……我……”

允南拍拍他的肩膀，柔聲道：“攸甯，先随三哥回家。”

攸甯望着大哥不容置喙的神色，隻能松開手。

允南攬着妹妹去上車，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宗西，道：“大哥，别忘了父親交代的話。”

宗西知道他是在說什麼——父親交代他放了薛槐。

他扯了下嘴角：“多謝三弟提醒。”

允南沒再說什麼，隻扶着攸甯上了車。

到了車上，攸甯愣愣地望着窗外，隻覺一切都如做夢一般不真實。

“三哥，”她啞聲開口，“都是假的，對不對？”

允南望着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這是霍家的掌上明珠，從未經曆過風雨，老天卻在她這十九年來本該最幸福快樂的一天，給了開了個殘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