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見兩人耳語,打趣道:“沈先生沈太太怎麼說起悄悄話來啦?”
沈玉安忙擺手:“沒有沒有。”
攸甯拿起茶杯,裝模做樣喝起了茶,餘光卻忍不住一直往薛槐方向瞥去。
那一桌賓客,看起來非富即貴,但他在其中,仍舊鶴立雞群。
與人談笑風生間,時而勾唇,時而點頭,看起來對這種場合早已輕車熟路。
唯獨沒有轉頭再看過來,哪怕一眼。
攸甯也不知該松一口氣,還是該失落。
今晚這場以教育之名的募捐酒會,自然會邀請各路富商,想方設法讓他們掏錢。
薛槐如今代表的是數一數二的川商,會出現在這裡不奇怪。
酒會八點正式開始,先是林次長救國救民慷慨激昂的發言,然後富商們熱情響應踴躍捐款,之後便是觥籌交錯的社交。
而薛槐那一桌,顯然是今晚焦點,前去寒暄敬酒的人絡繹不絕。
“沈太太!”攸甯正想着怎麼去跟林次長提實驗室的事,對方忽然自己冒了過來,笑容可掬道,“對了,聽聞理查德教授在為實驗室籌措研發經費,那邊那位薛公子近年一直在支持國内科技發展,他年初剛發起了一項科學基金,我去替你引薦一下,看他對你們的項目有沒有興趣?”
雖然攸甯今晚前來,确有籌措經費的打算,但如果是薛槐,她就不得不猶豫了。
而林次長見她面露猶豫,以為是這位霍六小姐心高氣傲,拉不下臉主動去找富商要贊助,便善解人意道:“你等等,我去把薛公子叫過來。”
不等攸甯開口,這位熱心的次長大人,已經去了薛槐那桌。
攸甯隻見他笑着與薛槐說了幾句,後者輕描淡寫轉頭朝她看了眼,便随人走了過來。
水晶燈下,男人高大英俊,溫文有禮,又冷峻疏離,與當年初相識時無異。
隻是走路姿态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慵懶,不知是不是為了掩飾右腳的問題。
林次長笑呵呵走過來:“沈先生沈太太,來,我為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薛槐薛公子,四川商會會長羅老闆的外甥,如今在替舅舅打理京中生意。”又對薛槐道,“薛公子,沈先生是燕京大學國文系老師,也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清平先生。”
薛槐禮貌地伸出手:“沈先生,久仰大名!”
沈玉安看了眼攸甯,有些局促地扶了扶眼鏡,伸手回應:“薛公子,你好!”
林次長對三人間的微妙渾然不覺,繼續笑眯眯介紹:“薛公子,沈太太更不得了,她可是物理學家理查德教授的得意門生和助教。”
薛槐朝攸甯伸出手,禮貌而疏離道:“沈太太,幸會!”
攸甯望着他,也大大方方伸出手:“幸會,薛公子。”
兩隻手上一回握在一起,已是快六年前。可不知是不是記憶太好,當攸甯觸到對方掌心的薄繭時,一股熟悉感立即湧上來
隻不過,她還沒來得仔細分辨,薛槐已經紳士地将手收回。
林次長繼續道:“他們實驗室在做半導體材料的研發,對無線電的發展至關重要,你們基金要支持國内科技事業,那可不能錯過了他們的項目。”
薛槐勾唇輕笑:“嗯,先前确有所耳聞,本人也很感興趣,多謝林次長引薦。”
林次長歎息道:“西方兩次工業革命,已将我們泱泱大國遠遠甩在後面,如今我們必須奮起直追,才能不被繼續挨打,若是能促成你們雙方合作,也算是我林某人為科技事業做出了一點微小貢獻。”
攸甯道:“多謝林次長,若是薛公子有興趣,我回去便轉告理查德,替你們約一個會面詳談的時間。”
林次長笑道:“理查德教授不會中文,這種事何須勞煩他,沈太太和薛公子敲找個時間詳談不就好了麼?。”
攸甯道:“理查德不會中文,但薛公子英文卻好得很,他們直接談會比較好。”
林次長拍拍額頭:“對了,薛公子是在美利堅留過洋的,那确實可以和理查德直接談。”
薛槐輕笑:“好的,那麻煩沈太太狀告理查德,我改日登門拜訪。”
攸甯道:“沒問題。”
林次長覺得自己功績表上又添一樁,不由喜不自勝:“好好好,等你們談好,務必通知我,我單獨替你們設宴。”
“林次長,你有心了。”攸甯笑道。
林次長滿臉堆笑:“應該的應該的。”
薛槐拱拱手輕描淡寫道:“那我回座位了,改日再見。”
林次長忙不疊點頭:“好好好。”又笑着對沈玉安與攸甯道:“你們随意,我還得逐一去感謝今晚捐款的客人們。”
“林次長您忙!”
攸甯目送他離開,視線又不自覺挪到薛槐那邊,對方已經坐回位子,繼續和桌上人把酒言歡。
“安表哥,我們回去吧。”她心裡很亂,若是再待下去,隻怕就很難維持表面的平靜。
“好。”沈玉安忙不疊點頭,替她拿起小坤包,又與桌上衆人道别,虛虛挽着她離席。走了幾步,便忍不住憂心忡忡小聲問,“攸甯,你沒事吧?”
攸甯不語,隻是搖搖頭。
而在兩人并肩走了一段後,原本在桌上與人談笑的薛槐,漫不經心轉頭,面無表情朝那兩道背影看去。
及至兩人消失在大門口,才将目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