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十分,兩人牽着小家夥,随着人流進去戲院,看着廳中座無虛席,沈玉安不由得有些激動:“先前聽薛公子說,他吉祥戲院後,會幫忙把宣傳單遞給個大商會。今日來的這些商客,想來都是給他面子,想不到他本事這麼大。”
說實話,攸甯也有些意外,先前聽陳青山說他在京城炙手可熱,還沒有切身感受,如今看到落魄數年的舒雲瀾再次登台,竟然造出這麼大勢,可見确實非同一般。
兩人訂的是二樓包廂,有專門的戲院招待領着上門。
剛到樓上,安琪忽然喚了聲“叔叔”。
攸甯循聲看去,果然見是薛槐,身旁還跟着多日未見的傅文賢,與兩個不認識的年輕人,許是友人。
幾人這會兒正要走進包廂,聽到安琪的呼喚,薛槐轉頭看過來,勾唇輕笑了笑,蹲下身朝人伸出雙手。
而安琪也興奮地掙開攸甯的手,飛快跑過去,撲進對方懷中。
攸甯和沈玉安緊随跟上。
“薛公子,謝謝你的幫忙!”沈玉安有些拱拱手局促道。
薛槐揉了揉安琪的頭頂,站起身看他一眼,淡聲道:“沈先生不用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傅文賢笑呵呵道:“攸甯,好久不見了。”
“傅大哥,好久不見。”
旁邊一個年輕人看到安琪,咦了一聲,笑道:“這孩子倒是與薛兄你長得挺相似的。”
薛槐不置可否。
安琪則拉着他的手:“叔叔,你跟我們一起看戲吧?”
薛槐沒回答,隻看向攸甯。
攸甯趕緊指着旁邊包廂:“我們就是這間,你要是不介意,可以過來與我們一起。”
薛槐點頭,朝傅文賢道:“傅兄,你們三個去看,我在隔壁,有事喚我。”
傅文賢笑着點頭:“明白!”說着上前摸了摸安琪的腦袋,“你就是安琪啊?”
安琪眨眨眼睛。
攸甯道:“他是傅伯伯。”
安琪乖乖道:“傅伯伯好。”
傅文賢擡頭看向攸甯,歎了口氣,想說點什麼,又看了眼薛槐,最終隻是笑着搖搖頭:“你們啊你們……真是……罷了,我們進包廂了。”
沈玉安也趕緊恭恭敬敬對薛槐做了個有請的手勢:“薛公子,請進!”
薛槐牽着安琪走入了包廂。
沈玉安一來是感謝他的幫助,二來是對他心存畏懼以及心虛,可謂是畢恭畢敬。
“沈先生不用客氣!”
就連安琪也看出沈玉安的誠惶誠恐,稚氣道:“爹地,叔叔很好的,你别怕!”
而她當着薛槐的這一句“爹地”愈發讓沈玉安心虛。
倒是薛槐依舊一臉疏淡的坦然,隻道:“沈先生這些年照顧安琪想來很辛苦,薛某很是感激。”
沈玉安不免又為先前的小人之心而自慚形穢。他借着昏暗的光線看了看對方,又看向攸甯。
攸甯扶了扶額,輕咳一聲:“安表哥,你就别忙了,好好坐着吧。”
沈玉安這才從善如流坐下。
安琪因為好幾日沒見着薛槐,甚至想念,便讓對方拉了自己的椅子,緊緊挨着他坐着。
薛槐這幾日原本心情不大好,但看到女兒如此親近自己,不由得又舒暢幾分。
他不覺得安琪親近自己,全然是因為血緣本能,想來也是攸甯在孩子面前,說過自己好話,安琪這才不會對自己有任何防備。
想着,他不動聲色擡頭看了眼桌對面的女人。
想到那相冊裡,從嬰兒慢慢長大到現在的安琪,那是攸甯作為母親,親手一點點養大。
他明白安琪對她有多重要。
也不怪她會擔心自己将孩子搶走。
他固然對她這般猜疑有所不滿,卻也能理解。
*
随着舞台鑼鼓聲響起,今日大戲正式開鑼。
沈玉安心思全在舞台上的人,專心緻志看着表演,自然也就暫時忽略了與薛槐共處一室的尴尬。
攸甯對京戲興趣不大,卻也看得出,先前沈玉安并非是言過其實。她雖記不太清當年舒雲瀾在上海灘登台的風采,但眼下台上那醉酒貴妃,無論是身段還是唱腔,都堪稱一流。
一代名伶,因為得罪權貴,便埋沒在八大胡同,委實有些可惜。
思及此,她悄悄瞥了眼薛槐,對方正認真欣賞着戲。
想來,他願意出手相助,也是不想舒雲瀾就此埋沒。
一開始,安琪還對舞台上的表演興緻勃勃,但到底是孩子,又是個剛回國半年的孩子,對國粹全然不懂,不一會兒就靠在薛槐身側打起了瞌睡。
薛槐幹脆将人抱在腿上,讓她躺在懷中安然睡去。
看上去,倒真是一對父女溫馨的畫面。
一場近兩個鐘頭的大戲,博得了滿堂彩,今晚之後,舒雲瀾的名字,定然又會在京城梨園行裡占據一席之地。
沈玉安滿臉激動:“攸甯,我想去跟舒老闆打個招呼。”
攸甯還未應聲,薛槐已經先開口:“嗯,你去吧,我送她們母女回家。”
“哦。”沈玉安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薛公子,真的太感謝了!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您盡管開口。”
當然,如果是要搶走安琪,那他死也不幹——不過這話他自然不會說出口
薛槐看了看他,點頭淡聲道:“嗯,我會的。”
沈玉安去了戲院後台,薛槐抱着安琪與傅文賢幾人道别,便示意攸甯與他一起出門。
安琪已經悠悠轉醒,卻還是懶懶靠在薛槐肩膀,完全沒有下來自己走的打算。
攸甯從善如流跟上,看着前方抱着孩子的高大男人,剛剛看戲時,她想了許久,有些是還是說清楚為好,這般心照不宣地牽扯,難免讓她七上八下。
上了汽車,她看了看靠在薛槐身上迷迷瞪瞪的安琪,開門見山道:“薛槐,你到底什麼打算?”
薛槐正慈愛地摸着安琪的頭,調整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聞言微微一怔,擡頭借着昏暗燈光人看過去,雙眼微微眯了眯,淡聲道:“這話是不是應該我問你?”
攸甯愣了下,道:“工作日你可以随時來看安琪,家庭教師也可以在你那邊上課,但晚上和周末得讓她留在我身邊。至于你與她的關系,等你們再親近些,我會慢慢與她說清楚。”
她這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讓薛槐哂笑出聲:“安琪是糕點嗎?你一塊我一塊分得清清楚楚。”
本來迷迷糊糊的安琪,聽到這話,甕聲甕氣道:“安琪不是糕點,安琪是小孩。”
攸甯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沉默片刻,又道:“那你想如何?”
薛槐瞥她一眼,又輕飄飄轉頭看向車窗外,語氣略有些冷沉道:“再說吧,我還未想好。”頓了下,又補充一句,“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絕不會單獨把安琪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