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霍老爺子在上海治療，霍家一大家子也都來了上海。

雖然住在不同的家中，每天卻也能在醫院相聚，攸甯偶爾也會帶安琪去宗西那邊，與大哥大嫂吃頓晚飯，之後再回三哥的公館。

雖不是在金陵，但家人就在身邊，倒确實比自己在外生活時輕松許多。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女兒每天來侍疾，不過十來天，霍老爺子起氣色便好了許多，也能在人攙扶下，下地走上兩步，去樓下曬曬太陽。

霍老爺子身子好轉，一家人心情也放松不少。

恰逢有名角兒來上海登台，給霍大公子送了幾張戲票，這日攸甯與大哥大嫂吃過晚飯，幾人便一起去了蘭心大戲院。

戲還未開始，包廂裡，碧雲拉着攸甯閑聊。

“攸甯，上回咱們一起看戲，還是爹過生日，請戲班子來家裡唱堂會。”

攸甯輕笑着點頭：“是啊，一轉眼已經六七年過去了。”

“日子過得确實快！”碧雲笑了笑，轉頭瞧了眼一旁的宗西，“你大哥這幾年都長白頭發了。”

攸甯借着戲院昏沉的光看向宗西，目光落在他鬓邊的一點白，道：“大哥，你也别太要強，俗話說樹大招風，咱們霍家能明哲保身就好。一家人平安健康最重要。你是家裡頂梁柱，更要保重身體。”

碧雲道：“我說過多少次，他都當耳旁風。”

宗西輕笑了笑，對上攸甯的目光，點點頭淡聲道：“嗯，我心裡有數的。至于白發……”他下意識摸了摸鬓角，“那是大哥年紀真的大了。”

攸甯不以為然：“你也就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怎麼就年紀大了？”

宗西揉了揉額角，歎了口氣：“畢竟大哥也就是個普通人啊。”

攸甯道：“你這麼有本事，才不普通。”

“因為大哥也總做錯事。”

攸甯不确定他是不是指當年的事，但她從未怪過他，況且那些事早已經翻篇，她不以為意道：“論起犯錯，誰有我犯得多，但過去了就過去，人得往前看，别往後看。”

宗西神色複雜地凝望了她片刻，又輕飄飄挪開眼神，看向下方的戲台。

攸甯面上輕松，心中其實也有些五味雜陳。

這些日子每天都能見到大哥，除了兩鬓的一點白發，其實對方模樣并不見老，依舊是那個相貌堂堂的霍大公子。

但她卻還是明顯感覺到了大哥的不一樣，從前身上的倨傲和意氣風發，幾乎已經看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掩飾的倦怠，以及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暮氣沉沉。

覺察到攸甯憂心忡忡看向自己，宗西轉頭下意識伸手，想要像從前那樣摸下她的頭，卻發覺兩人隔桌而坐，自己的手夠不着，最終隻抓了抓空氣又放下，繼而又故作輕松道：“攸甯，你别擔心，大哥雖然庶務繁忙，偶爾有些疲憊，但就如你說的，隻要家裡人健康平安，我就心滿意足。”

攸甯聞言稍稍放心，又道：“嗯，你有什麼事别自己扛着，四哥五哥都能幫你分擔呢，家裡的事，三哥也能幫上忙的。”

宗西頗以為然地點點頭，沒再說話。

而與此同時，戲台鑼鼓聲響起，包廂裡的安琪和瑞哥兒，興奮地湊到圍欄，墊着腳伸出腦袋，往戲台看。

攸甯和碧雲看着兩個孩子，不約而同勾唇輕笑。

一場戲結束，已是九點多。

安琪和瑞哥兒都已經打起瞌睡，走起路來都迷迷瞪瞪，幾個大人也是哈欠連連。

碧雲笑道：“也不知是不是真年紀大了，以前看戲幾個鐘頭都不嫌累，如今看到後半場就有點熬不住，還想着再去吃點茶，看來是不行了。”

攸甯也笑：“是啊，反正如今大嫂你都在上海，明天我們再聚。”

“嗯。”

幾個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魚貫而出。

剛走到汽車旁，秦澤忽然湊到宗西耳畔低語了一句，宗西眉頭不悅地蹙了蹙，轉頭對妻子和妹妹道：“有人找我，你們等我片刻。”

碧雲也不問他去哪裡，隻點頭道：“你去吧。”

就在這時，瑞哥兒忽然指着不遠處的小攤，道，“媽，我要吃烤紅薯！”

安琪也附和道：“媽咪，我也要吃。”

碧雲笑道：“宗西，那我們先去買紅薯，你回來沒看到人，去那邊找我們。”

宗西微微沉着點點頭。

看着碧雲和攸甯帶着孩子去向熙熙攘攘的小攤處，宗西一言不發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湘靈站在一輛黃包車旁，看到走過來的男人，譏诮一笑：“先前如何找你你都閉門不見，今晚我說要直接去找霍家大少奶奶，你就舍得來見我了？”

宗西冷聲道：“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你何必糾纏不放？”

湘靈道：“霍大公子說一不二的做派我還是很清楚的，若不是因為這個，我也不會來找你！”說着她将手中一張單子遞給對方，“上回我對你說的，不是騙你，醫生說孩子已經快三個月，正是上回你來上海留下的。”

宗西借着昏暗夜燈看着手中單子，一時沉默不言。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爆炸聲響起，他身體蓦地一陣，轉頭看向剛剛那邊，卻見煙霧彌漫，人群尖叫着蜂擁潰散。

與此同時，他身邊也蓦地一輛車子被炸翻。

湘靈吓得大叫着抓住他手臂，吓得支支吾吾道：“霍……霍大哥——”

然而宗西卻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地将她手甩開，飛快朝另一邊煙霧彌漫處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