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澤小聲道:“司令那邊發來電報,說收到消息,廣州和四川近期會各自派人到上海會面,恐怕四川那邊要支持北伐了。”
宗西蹙眉:“司令要我們做什麼?”
秦澤道:“司令知道你最近在上海,讓你安排将這次會面破壞掉,四川那邊人可以不動,但廣州派來的代表一個不留。”
宗西點頭:“好,明白了,你趕緊調集人手,再派人去查清楚這兩方人何時入滬?我們好做安排。”
“收到。”
宗西深呼吸一口氣,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複又回到病房,朝床上虛弱的女人道:“我近日有事要忙,可能沒法再來看你,不過你放心,我會安排人照顧你。”
說罷,便再次轉身往外走。
“霍宗西,你今日走了一定會後悔的!”
宗西隻微微頓了下,卻沒有回頭。
攸甯一連兩天沒看到大哥,對方連父親病房都沒來過,原本還以為他在湘靈那邊,拐彎抹角問了大嫂,大嫂說是忽然有緊要庶務要忙。
一開始她還将信将疑,後來忍不住偷偷去湘靈那邊看了眼,問了照料的護工,才知大哥并未在醫院,果真是有要事在忙。
大嫂顯然并不知大哥和湘靈的事,不過她也早就看出,大哥大嫂二人看似相敬如賓,但實則并無幾分真情實意。
大嫂從前就說過,不介意大哥納妾。
如果大哥和湘靈彼此真心,給人一個名分也不是什麼難事,總好過偷偷摸摸。
隻偏偏這人是自己好友。
她一時也不知是該怪大哥還是湘靈。
不過感情的事,總歸跟外人無關,她也無權去置喙。
又過兩天,攸甯作為留洋歸來的女學生,理查德教授的助教,接到上海一家報紙的講座邀請。
攸甯猶豫了下便答應了。
講座是在光華大學的一間教室,除了本校學生,也來了不少外校的女生。
這個年代,留洋的女生,鳳毛麟角,堪稱稀有動物,尤其是攸甯這種學習物理,還成為英國知名教授得意門生的學生,那就更稀奇,許多新派女學生,對她自然好奇。
攸甯沒有特意準備演講稿,隻是很輕松地談了談自己在國外留學的經曆見聞,自己選擇物理原因,以及在她看來,科學技術對于社會和國家發展的重要性。
因為話家常一般,氣氛相當不錯。
演講後的提問環節,一開始也很和諧,直到一個看起來有些文靜内向的女生,站起身試探問道:“霍老師,您剛剛說,現在時代不同,女性應該大膽走出宅門,從事任何想從事的工作。就好比您學習物理一樣。那若是……若是……”說到這裡,她開始有些結結巴巴,“如果我想當飛行家,也可以嗎?”
如今國内還未有制造飛機的能力,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飛機就跟天空一樣遙遠,而開飛機上天這件事,别說是女人,就是男人都覺得天方夜譚。
果然,這位女生一說完,底下就哄堂大笑,尤其以幾個男生笑得最大聲。
“開飛機?你隻怕連自行車都不敢騎吧?”有男生朝女生調侃道。
女生紅着臉支支吾吾:“我……我會騎。”
“哦……會騎自行車啊,那可真不得了了!确實可以開飛機啦!”男生一說完,其他幾個同伴頓時又起哄大笑。
女生一時成了焦點,紅着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攸甯笑着不緊不慢道:“不知大家有沒有看過張俠魂女士當年在南苑航校乘坐飛機的事迹,當年她十九歲,随姐姐姐夫參觀航校試架,她主動提請乘機上天,慷慨堅持‘中國人缺乏冒險性,男界然,女界尤甚,幾為萬國所承認。……若有不測,吾一弱女子,以飛行而傷而死,亦可為中國女子飛行家開一新紀元,女子冒險曆史中,放一新曙光,吾國航空曆史上,留數行文字'。秦校長被她堅決的态度打動,應允她和姚技士登機。俠魂‘含笑端坐機上’,‘萬人仰首,争鼓掌揚巾,以壯行色’。飛機後來遇大風,張女士摔傷,卻因冒險精神,博得一緻欽佩。”①
女孩聽着她的話,原本局促不安的目光變得堅定,臉上羞赧的紅,也轉為興奮激昂之色。
攸甯笑看着她:“女子拘于後宅幾千年,被馴化太久,誤以為自己膽小怯弱,沒有冒險精神,但其實女子差的隻是機會。你看你會騎自行車,就已經超過許多男人。”
女孩挺胸驕傲道:“我不僅會騎自行車,還會開小汽車,比我們家汽車夫都開得好。”
今日來的都是大學生,大部分家境都不錯,也正因如此,才會有女生說想開飛機。
攸甯點點頭:“嗯,那我祝你早日當上飛行家。”
“謝謝霍老師,我一定朝這個方向努力。”女生性格原本内向,開飛機的想法在家中就被人笑過,沒想到今日忽然得到支持,整個人都豁然開朗,她倨傲地掃了眼剛剛那幾個男生,施施然坐下。
男生面色讪讪,卻又對此不以為然。
講座結束,攸甯一邊收拾資料,一邊與報社編輯閑聊,餘光忽然瞥到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隻是再擡頭去看,卻又什麼都沒看到。
薛槐在四川,怎可能忽然出現在上海?
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可最近安琪沒念叨他,自己……也幾乎沒想過,怎麼會有這種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