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國師大人長手長腳走得倒快,将那侍郎甩得老遠,進了一群管事主簿的内室。
一群有些年紀的官員襯得趙朗格外顯眼,他坐得闆直,低垂下頭整理起了曆年文書,很是專注。
“趙員外郎真是勤勉,上任才幾日便如此認真,想必是研究着怎麼把我這個山野之人拔除吧?”國師話罷,行至了趙朗書案前,冷笑道。
誰曾想,這位趙員外郎一擡眼,兩人四目相對,國師胸膛一口老血止不住地向上翻湧,汗毛浸着冷汗豎起。獸類自古臣服于強者,更何況是翺翔九天的四爪龍,來福難以自抑血脈中的烙印。他活生生将血吞了回去,嗓音摻了鐵鏽血驟然啞得很道,“原來是舊識啊。”
趙朗曾與皇帝推心置腹,深知當朝國師是何等蠱惑人心,将那一片慈心的太後娘娘哄得與陛下險些離心離德,這該是何等手段與心術。好嘛,原不是心術,而是妖術。
他冷着張臉,與國師并肩而立道,“久仰國師威名,昨日領教了一二,當真術法高超。有您,何愁國運不昌隆呢。”這話說得很是陰陽怪氣,引得周圍官員們涼意徹骨。
大家你瞅我一眼,我看你一下,竟齊刷刷靜悄悄地朝着門口跑去,神仙打架,還是莫要沾邊的好。
來福聞言,臉不紅心不跳道,“有我國運昌隆,有你就未必了。我見你印堂發黑,烏雲蓋頂,想必是時日無多了,不如早早辭官離京,還能留得小命。”
“國師所言真是擲地有聲,令下官不寒而栗啊。巧了,下官也會些命理,勸告國師大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是如何迷惑太後娘娘的,到底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莫要以為人不知。”趙朗直視着這位妖國師,他昨夜翻了皇覺寺後山個遍,還能有什麼不知道的。多少失蹤的幼童被藏匿其中,山洞裡經久不散,愈發甜膩的氣味到底是什麼,謎底昭然若揭。
來福忽地冷笑一聲,眼底半點良善都沒有,“行了,趙員外郎就是用這滿嘴的大道理騙了桃桃的吧?就那傻丫頭願意聽這樣的話。”
“我趙朗的夫人與國師有什麼關系,阿桃想必是再也不願見你了。”趙朗反駁道。
“有什麼關系?我與桃桃同宗同族,兩小無猜,多年情分不是你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野小子能置喙的。”來福凡是遇着越桃的事,就壓不住自己,直想再與趙朗打一架。
“呵,好一個多年情分,可阿桃卻與我喜結連理,國師所言真是荒謬。”趙朗臉色也變了,明明是個文官卻在那擺弄起寬袖,怕是要束起衣袖,真刀真槍,拳打腳踢地幹起來。
“桃桃從來鐘情的都是我,你不過是與我長得相似,才能博得她幾分喜歡。她修得是功德道,唯有入世經事,才能道行精進,嫁給你個人族,通曉人世間的七情六欲,仁義道德,最好不過。
你不過是桃桃用過就要扔掉的東西,而我才能陪她永生永世。哪怕是昨日,我擄了她,她還是無時無刻不為我着想,待日後我與桃桃有了一群小狐狸崽子,定是要帶去你墳前祭拜的。”
來福字字錐心,插得趙朗墨一般的眸子翻起滔天巨浪,趙朗看着對面這隻公狐狸精,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與他當真有幾分相像,身形相仿,唇紅齒白,尤其那雙桃花眼簡直是一模一樣。
趙朗苦苦壓住自己已然胡思亂想的心緒,滿腦子不停地回蕩起國師所說的話,勉強支撐住身形,仍舊冷着面道,“國師大人還真是胡說八道,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吧,況且到時候誰去祭拜誰還不一定呢。”
入夜時分,趙朗搖搖晃晃地借着月光踏進了家門,他白日裡行屍走肉般氣走了公狐狸,又跑去京兆府,拿着聖上的令牌調取了京中近年來走失孩童的報案,理了又理,正事好不容易有些眉目,那股子酸澀不堪的心緒又把他從頭到尾澆了個遍。
他二十年清正純良的腦子裡,從來未有如此紛亂的時候,不願相信那挑撥離間的話,可若是真的,自己又當如何呢?是跪下來央求阿桃隻能愛自己,還是将阿桃藏起來,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哪怕她想抛棄自己,也再無可能。
趙朗擡頭望了望月色,自嘲地笑了笑,原是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相公,你回來了。這時氣香椿正好,我在老八那順了點,給你做了你最愛的香椿蛋,還不淨手嘗嘗。”越桃狐狸眼亮閃閃的,頭頂的絨毛晃來晃去,瞧着讓人心裡發暖又癢癢的。
趙朗那些藏于心間的質問,委屈,難過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了。他怕,怕他說出口,就再也見不到這樣的阿桃了。
他默不作聲地走上前去,背後攔過了越桃的腰肢,側臉埋進了如瀑般溫暖又柔軟的烏發中,悠遠幽香蓋住了他所有的不堪與嫉妒,撫平了緊繃在心中的根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