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刮了一夜,屋子裡還是暖融融的,林文辛梳洗的時候,就已經聽見奉劍咋咋呼呼說是下雪了。
在西北待久了,早已習慣了冬日的鵝毛大雪,這盛京城的雪景倒是已經多年未見,心裡難免有些新奇,正想趁着時間尚早,到院子裡看一眼,還沒起身,就聽見外面的長風正在向甯王問安。
宋君謙昨日宿在偏房,為了不聲張出去,隻有幾個心腹知道此事,一大早平安更是親力親為送來了洗漱的用具,怕他随意慣了,面聖時失了禮數,更是把所有的流程規矩再三的重複,直聽得他腦袋嗡嗡的,估摸着這個時候林文辛應該已經起了,為了擺脫啰嗦的平安,尋個清淨,擡腳就往這邊走。
“無需多禮,”他對着長風一點頭,态度很是溫和:“林将軍可曾起了?”
“請王爺進來吧。”
不等長風回答,林文辛就已經在屋内開了腔,得到答複後,他心情更好,如同春風拂面,眉目間都帶着笑意,舉手投足間更是盡顯年少風流。
見他心情這麼好,林文辛也不自覺地翹了翹嘴角;
“王爺前來,可是面聖的時間到了,我動作慢了?”
“面聖還早,我隻是被平安念叨的煩了,到這邊躲躲。”經過昨晚的推心置腹,他今日心下也坦然了許多,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自顧找了個椅子坐下來:“昨夜下了一場大雪,現在瞧着天氣也不太好,再加上今日又沒有早朝,你我去得太早也是在外等候,倒不如收拾妥當了用些點心,再去觐見。将軍無需着急,一切按你的節奏來。”
林文辛其實也是随意說了兩句,見此就默契地扯開話題:“既然如此,就請王爺稍待一會兒,我讓奉劍為您沏茶。”
“不必麻煩了,”宋君謙連連擺手:“我已經吩咐下人去準備早膳,外面北風呼嘯,一會兒就讓他們直接送到這邊,免得我們再去兩頭奔波。”
他看了看奉劍,又問道:“我這個人自在散漫慣了,不太習慣别人伺候着用膳,不知道将軍?”
“我在軍營多年,更沒有這樣的講究。”
“那就好,一會兒就直接讓奉劍姑娘和長風随同平安一起認認路,也見一見府裡的各位管事和婢女,如果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或是人手欠缺,你們直接和平安說,不需要拘束。”
見奉劍點頭應允,他想了想,又說道:“府上的廚子不太清楚你們的喜好,就按照自己的拿手菜式做了些清淡、好消化的,你們一會兒兒也去嘗嘗,有什麼不習慣的直接和他說,如果實在吃不慣,院子裡的小廚房也已經收拾出來了,你們自己再規整規整。放心,我昨日已經和林将軍說過了,王府沒有什麼規矩,自己過得順心就好。”
奉劍聽到這話,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見她也微微點了頭,心裡就有數了,她也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再加上她總覺得杵在甯王和小姐中間怪不自在的,也就不等平安了,直接拉着長風,在婢女的指路下,直奔小廚房。
雖然她還沒嘗過甯王府的菜式,但聽聽剛才甯王說的吧!又是好消化又是清淡的,自己這張吃多了西北菜式的嘴,怕是難以習慣盛京城的清湯寡水。這種好福氣,還是留給小姐一個人獨享吧。
她走得飛快,屋子裡很快就剩下了宋君謙和林文辛兩個人,倆人都不是愛熱鬧的性子,為了不冷場,宋君謙隻揀着宮内的一些趣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一時間氣氛倒也不顯尴尬,溫情脈脈的。讓前來通報早膳已經備好的平安都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有些不舍得打擾。
畢竟還有正事未做,等兩人頗為放松地用了些粥點,立刻用茶水清口,對視一眼,發現無一處錯漏後,就披上了厚實的大氅、鬥篷,踏着院子裡尚未掃淨的殘雪,準備進宮面聖了。
昨夜的雪确實下得不小,出了王府才發現地上的積雪頗深,雪地難行,平安給他們安排得馬車卻行駛得穩當。
時間還早,車夫也就不趕時間,他們這輛馬車速度堪稱緩慢。這倒也罷了,偏偏為了禦寒,車上又配備了暖爐炭盆,此刻熱氣上升,熏得兩個人都有些面目發紅。
車廂雖然寬大,但這大冬天的也不好掀開簾子通風,倆人還是第一次處在這麼密閉的空間内,面皮又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偶爾四目相對更是立馬慌亂地移開目光,不一會兒就都覺得後背出了一層薄汗,也不知道是熱得還是臊得。
“将軍,”宋君謙實在是有些受不住這般氛圍,清了清嗓子,想用一些話題打破此刻的沉默:“我已經讓平安帶領奉劍姑娘熟悉府内的事務,等我們從宮中回來,再讓各位管事的在你面前露露臉。”
林文辛知道他這是在故意尋些話題,倒也很是配合,隻是:“王爺,我在京城倒是跟随母親學過兩年,但在邊塞呆久了,這些又早就還了回去,奉劍和我也是一樣,我看王府内各項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現在讓我們接手,隻怕會惹出亂子來。”
“無妨,有平安和明法在旁邊照看着,出不了事。”宋君謙很是心大地擺擺手,見她臉上仍有疑慮,索性自嘲道:“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這個王府也就是個面子貨,除了當初開府時結餘的一些以及宮内每年的賞賜,也沒餘下什麼,再加上我這人性子憊懶,手下也沒有經商的人才,隻有母妃給的幾個田莊和租賃給别人的十餘間鋪面需要盤一盤賬,簡單得很,若将軍實在打理不來,就還讓平安他們去處理,隻是你我剛剛大婚,總要讓這些管事認一認人,免得生了歪心思,放心不難的。”
“那就好、那就好”聽他這麼說,林文辛也松了一口氣,隻是想到堂堂甯王府竟然沒有幾個像樣的産業,也不禁暗想:甯王這個王爺做得,還真是寒酸……
許是放松下來的緣故,她臉上的表情格外生動,讓人想忽視都難,宋君謙一挑眉,卻也沒有多加解釋,畢竟這其中有些事關系着曾經的平西軍、牽扯頗深,稍有不慎會把太子和靖王也拉進來,如今事情早已過去,就不要再提了。
想了想,他又換了個話題:“奉劍姑娘畢竟是個女子,她的事情我不太方便過問,想來你心中有數。隻是長風……我曾聽聞他在戰場上勇猛無雙,是你的先鋒官,立下的功勞不小,若真的論功行賞隻怕駐守一方的将軍也是做得的,雖然因着你的緣故,朝堂上那群人封賞時故意繞過了他,但你既然已經妥協嫁給了我,想必再去求求那位,官複原職也不無可能。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
林文辛大概能明白他的未盡之言,長風雖然受她連累,但功勞是實打實的,身份也不算打眼,如果自己去走動走動,聖上未必就不會惜才,縱然因為忌憚,不再讓他任職平西軍,起碼日後的前程也是一片光明。再者說,自己與長風自幼一起長大,這麼多年又同曆生死,他的忠心再清楚不過,若是他能有個前途,日後……
“我也曾經勸說過他,但他現下也确實不願再涉足……”
其實除了這次被上面那位的翻臉不認人還有侯府昔日故交的态度所傷,不願再參與這種爾虞我詐的官場,隻怕還有一點才是長風不願離去的主要原因。
他實在是放心不下自己,生怕自己被困在後宅,求救無門,奉劍又是個女子,在外行事多有不便,有他在好歹能多一份助力。隻是這句話當着甯王的面說出來,實在是不入耳,更何況從一開始這位王爺行事就處處周到,樣樣體貼,倒是顯得他們幾人有些小人之心了。
見她不願多說,宋君謙也不好逼迫,隻是歎了一口氣,溫聲提醒了一句,她們自己心中有數就行。随後便轉移了話題,隻挑些京城的景色、美食和她閑聊。
二人尚未分辯出盛京與定遠的雪景,哪處更加壯美,馬車就已經慢慢停下、
皇宮,到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點,在兩位新人身上沒怎麼體現出來,兩人雖然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恭敬笑意,周身卻沒什麼喜氣。倒是一早就盛裝坐在乾泰殿等他們的元和帝滿面春風,心情肉眼可見的好。
一國之君出手自然不會小氣,很是賞賜了一大批好東西,就連皇後也褪下了手臂上戴慣了的翡翠玉镯,親自為林文辛戴上,語氣十分溫和:
“我年紀大了,也沒什麼時興的首飾,唯有這個玉镯水色不錯,樣式也大氣,都說玉保平安,好孩子,日後你和君謙都要安安穩穩的。”
皇後的态度實在是讓林文辛受寵若驚,見宋君謙微微點頭,才道謝收下。許是看出了她有些拘束,坐立難安。皇後索性和元和帝說了一句,拉着她陪自己去禦花園内逛逛。
元和帝自然同意,畢竟他還有些話要和自家這個不成器的說,她們在場反倒不便,立馬大手一揮。倒是被單獨留下來的宋君謙眼巴巴地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心裡暗暗叫苦。
“行了,像什麼樣子!皇後還會把她拐跑了不成?”宋承源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說罷,你們這是什麼情況?”
宋君謙裝傻:“什麼什麼情況,兒臣不知,還請父皇明示。”
“呵!”宋承源氣笑了,心裡一陣無語,他自己三宮六院、嫔妃衆多,也曆來是個憐花惜玉、不忌美色的主兒,自認看人沒有十分準也有八分,瞧這對小夫妻這略帶生疏的氛圍心中就有幾分明了,更何況,他敢打包票,自己的這個兒子,估摸着還是個雛兒!
想到這兒,他眼中就有些恨鐵不成鋼,心裡還有些打鼓:君謙這個樣子,莫不是真對萬丈軟紅沒有什麼留戀了?
“父皇?您這是怎麼了?”宋君謙被他詭異的目光看得寒毛直豎,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
怎麼了,怎麼了,沒出息的東西!這種事讓他一個做老子的怎麼開口?宋承源心中惱火,卻又實在捺不住那點好奇,糾結了半晌,還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咳,你與林文辛已然成婚了,感覺如何?”
感覺?
“兒臣昨日才和林将軍完婚,現下覺得一切都好。”
都到現在了還叫林将軍,就這還一切都好?宋承源心下無語,隻好把話挑明了:“既然一切都好,你就莫要慢待了她。咳,也不知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讓我抱上孫兒啊?”
這下宋君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結合這位方才的種種神情,這分明是看出他和林文辛沒行周公之禮啊!雖然也不明白他怎麼就能看出這點的,心裡暗罵了幾句為老不尊,臉上卻還要做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
“這……父皇,兒臣自從修習佛法,就不太接觸女色,雖然已經成親了,但一時也很難轉換過來,更何況我和林将軍畢竟相交不多,總要用點時間加深加深感情,而後才能水到渠成。”
“荒唐!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我當初賜婚的時候也是問了你的,既然當初同意,又已成親拜了堂,自然就是夫妻,既是夫妻,行夫妻之禮有何不妥?我看你就是在找借口!”
宋承源那個氣啊,偏偏有些話他又不好直接問出口,總不能說自己懷疑他……他按了按胸口,想了想還是好言相勸道:
“君謙啊,林文辛并非尋常女子,她八年前遭逢家庭變故,又在邊關駐守多年,性子自然冷硬些,此番回到京城,因着她女扮男裝混迹軍營之事又招惹了不少非議,兩廂相加,心中自然多了些自慚,少了些底氣,你在成婚之日又如此冷落于她,怎不令她傷心失望?君謙,難道你就忍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