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縣城接下來發生的事,宋君謙他們已經無從知曉了。天公作美,一連幾日都不曾下雨,趁着這個機會領頭的兩位将軍硬是頂着甯王殿下的白眼,狠趕了一段路。兵士們尚且撐得住,但是力工們卻個個叫苦連天,這幾天走路都開始打晃,速度又慢了下來。
宋君謙剛和韓誠吵了一架,臉色很是不好,一直走到林文辛身邊都沒控制好情緒。
“王爺,你這是怎麼了?”林文辛也是難得見他這般怒容滿面,心裡也有些擔憂,生怕他和領隊的幾位将軍起了沖突:“可是兩位将軍不近人情惹怒了你?”
行伍中人治下都嚴,素來最瞧不上行軍部隊軍紀散漫,如今這支隊伍行軍速度如此緩慢,他們心裡着急也是情有可原。
“沒有,那些力工負重趕路本就不易,這幾日早就到了極限,兩位将軍也不是沒有眼睛,真要把他們都拖垮了,隻會耽誤更多時間,我隻是稍微提了兩句他們心裡就有數了,眼看着今日太陽也要落山了,都同意不再趕路,明後幾日也會放慢一些腳步。”
宋君謙擺了擺手,否定了她的猜想,憑心而論這兩位武将雖然與他并無私交,但是這一路上還是尊敬有加的,倒是隊伍中的幾位文官,一天天的就盯着雞毛蒜皮的事找麻煩!
“還不是那幾位文官!圍着許侍郎見天兒的找事,真是給他們臉了!”
前幾天範鵬程在安樂縣城門口當衆說出了那番話,又将百姓精心制作的竹燈贈送給宋妍,這幾位就開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又是說什麼千金之軀不可任性,怎好在那種情況下去一個陌生的山村,還沒有重兵保護。
這倒也就罷了,說到底的确是自己這邊氣短,但到了後來他們才圖窮匕見,又是說宋妍身為公主,和親一事本就是應該,如何擔得起百姓這般贊譽,傳出去豈不是将之前将士們浴血殺敵的功勞盡皆抹殺?又是說百姓所贈之物寓意不好,範鵬程嘩衆取寵之類的,簡直聽的人發笑!
真要說讓将士們拼死換來的功勞上蒙上一層陰影的,還不就是這群先要抹去林将軍功績,後又極力促成宋妍和親的官員?
宋君謙越想語氣,幾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但看到林文辛面露關切之色,還是強壓住怒火,解釋了一句:“回來的路上,我又‘偶遇’了許侍郎一行人,他們這些文官的身體倒是挺好,說是天氣逐漸炎熱,要趁着這幾日加緊趕路呢!”
“這……”
林文辛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她和這些文官本就勢同水火,自然也不能違心說出什麼好話來,可真要實話實說吧,又怕火上澆油,讓宋君謙更加生氣。
不過在她身旁的奉劍就沒有這麼多顧慮了,聽了甯王的一番話,直接擰起了眉頭:“這群官老爺,自己坐在馬車裡,不要用腿走路,還真當人人都有他那樣的好福氣,就是我們在這個天氣裡一連騎幾個時辰的馬都有些受不住,何況那些力夫單單靠着雙腳,還要推拉數百斤的貨物?真不把人當人了不成?”
長風在一旁也是冷笑連連:“何止!你看他們這幾日面色這麼輕松,早在安樂縣城的時候,早就派人将馬車改了又改,又不知鋪了幾層軟墊才沒颠散他們那把老骨頭!”
他們兩沒開口還好,一開口宋君謙的火氣又冒了上來:“呵!一個個的馬車上都跟着幾個随從,渴了送茶,累了捶腿的!倒是比我這個王爺還會享受!”
平安由着他們發洩怒火,沒有說話,心裡想着另外一件事,有些打不定主意要不要講,他和明法對視一眼,都有些為難:這要是再把這事兒捅出去,王爺指不定要氣成什麼樣子,這要是發起火來,一時半會兒的恐怕熄不了。
宋君謙又不是個瞎子,他倆互遞眼色自然也被看在了眼裡,他皺着眉,心裡還憋着一股邪火,說話的語氣也有些不好:“怎麼,你們兩還有什麼事要瞞着我不成?”
明法一聽到他這個語氣,後背就是一緊。他嘴笨,這種事向來都是拱着平安向前的,這回也不例外,他把頭一縮,躲在了平安的身後,眼睛直盯着地面,似要看出一朵花來。
被他硬拱上前的平安心裡直罵娘,偏偏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來,隻好盡量放柔了聲音,陪着笑:“在安樂縣裡,咱們王府的侍衛不經意間看見不少官員結伴去了花樓……據說有世紳為他們包了場,飲酒作樂好不快活,我們在縣城待了幾日,他們就在花樓宿了幾日,甚至直到要走的那天也是喝得醉醺醺的,被随從到樓裡接上馬車的,當日他們一直沒怎麼下車,就是怕被您聞出酒氣和脂粉氣……”
宋君謙越聽臉越黑,平安隻覺得他周身散發着陣陣冷氣,直吹得他頭皮發麻,偏偏他還有更要命的沒有說呢!
他小心翼翼的擡眼看了一下自家王爺,心裡叫苦不疊:這要是真全抖摟出來,王爺怕不是要炸!無奈之下他隻好壯着膽子向林将軍瘋狂使眼色。好在林文辛腦袋轉得快,雖然不明就裡,還是理解了意思,一隻手攥住了宋君謙的衣袖。
見此,平安長出了一口氣,心一橫,把該說不該說的全都倒了出來:“不止如此,這幾日王府侍衛來報,說是有幾位的車上多了幾個人……他們瞧着不像是随從,倒像是樓裡出來的。他們借着由頭靠近了幾次,說是車廂内老傳出調笑聲……我和明法不相信,各自去看了一眼,确實……确實不假!”
他話剛一說完,就趕緊閉上了眼睛,不敢去看自家王爺的臉色。果然下一刻耳邊就炸起了一聲驚雷。
“荒唐!荒唐!這些人簡直是目無法紀!”宋君謙整個人暴跳如雷,眉毛都豎了起來。要不是林文辛眼疾手快拉扯住了他,此刻怕不是已經要沖出去了,也幸虧林文辛提前做好了準備。
宋君謙被人拉住了,倒是不再悶頭往前沖,隻是心中的怒火卻越燒越旺,眼睛都氣得發紅:大炎早就明令禁止官員狎妓,隻是這些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永遠無法禁止。朝堂上更是如同約定好了一般,幾乎從不以此事攻讦同僚,就連禦史們也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原本這些污糟事他雖然看不慣,但是宋承源都沒有發話,他也就隻能視若不見,可萬萬沒想到,這些人在公幹的時候都敢如此猖狂!這才離京幾天,就敢在護送公主的途中眠花宿柳,收受世紳們的好處,更有甚者竟是把煙花女子混入隊伍中以供玩樂……這哪裡還有半點官員的樣子?有這麼一幫人為官做宰,朝堂上自然是烏煙瘴氣!
他越想越氣,幾乎咬碎了牙齒:“這幫廢物,難道就這般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嗎?”
“王爺,男歡女愛本也是……”平安有心想要勸一勸,話剛出口就發覺不妥:再怎麼天經地義也不能在執行公務的途中這般作為啊,更何況把來路不明之人塞進和親的隊伍中,往大了說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宋君謙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眼睛一瞪:“莫說什麼男歡女愛人之本性,我看他們怎麼從來不敢再金殿上在帝王面前暴露本性?身為官員,他們要真是連自己的□□三寸都管不住,還不如去了勢入宮去來得清淨!”
這話一說出口,宋君謙被怒火燒昏了的頭忽然有了片刻清明,暗道不好:怎麼把平安忘了,他這話一說出口豈不是給人傷口上撒鹽?
他有些抱歉的看了平安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好在平安知道他的本性加上這些年也對這些事不那麼看重,心中并不在意,更多是還是擔憂:
“王爺,這件事可大可小,真要鬧将起來,隻怕上面還要怪罪您處事不當。文官向來抱團,就算不是同一個陣營的也會幫着說話,甚至武将們也都認為男子本性如此,不過是件無傷大雅的事……依我看,還是私下裡偷偷處置了為好。”
宋君謙不是個笨人,畢竟也在京城帶了那麼多年,自然明白平安說的是中肯之言,隻是他心中窩火,臉色還是不好:“若是私底下處置了,他們哪裡會吃到教訓,日後定然再犯!”
“哎喲,我的王爺哎!這種事根本就禁止不了,曆朝曆代都有明文規定官員不得狎妓,可從古至今那些秦樓楚館的生意還不是靠這群人撐起來的?隻要男人的那玩意兒還在,就永遠避免不了這種事,要真想禁止,除非就像您所說的那樣割了幹淨!”
平安見他還是梗着個脖子,不免急切的開口相勸,說着說着忽然發現周邊還有兩位女子,偏偏話已經秃噜出來了,也咽不下去,倒是聲音越來越小。
宋君謙也發現了,他看了眼林文辛和奉劍,見她們二人臉上沒什麼異常也是松了一口氣,暗道自己粗心,說話也沒個遮攔。
經過這麼一打岔,他心中憋着的那口氣也散了些許,他本身也知道平安說的都是事實,因而更加意興闌珊,渾身都像失了力氣:
“罷了,就依你所言,待會兒找個時機,你去和淮陽伯通個氣,以他的名義,就說是公主的安危不容有失,隊伍中絕不可留有來路不明之人,閑雜人等全部攆走,也算給他們留個面子了。”
“哎,奴才過會兒就去找陳伯爺。”
“等等,”宋君謙似又想起什麼似的,一皺眉:“你和他說,就說是我的意思,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若當真現在就把她們抛在路旁,隻怕生命安全難以保障,等到隊伍下次停靠補給的時候,從我們賬上起一筆銀子當做安置費,再将她們趕走。若是淮陽伯不放心,正好派幾個人多多盯着也就是了。”
監視的人多了,他倒要看看這些廢物有沒有臉面在車上胡作非為!
平安聽了這話,當即就拍胸脯:“王爺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處理妥當。”
忽然他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扯出一抹壞笑:“既然是他們做錯了事,憑什麼要咱們掏銀子給他擦屁股?王爺放心,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出點血,絕不會虧了那些花娘!”
“嗯,那就好,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來辦!”
見他們主仆二人将事情商議定了,站在一旁很久沒有插話的林文辛也歎了一口氣,身為女子,她心中的憤怒隻會更多,隻是現實如此,她也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行了,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放手去做就是了。咱們也就不要再想了,一路同行,日後總有辦法讓他們吃些苦頭。”
“是啊,這幾日暫且算了,等那日我和長風找個時機,拆了他們的馬車,好歹也讓他們吃點皮肉上的苦頭,才算出了這口氣。”
“何須我們親自動手,等過幾日離了官道,山高林密的全是小路,騎在馬匹上都不安全,可不得逢山開道、遇水搭橋?公主殿下也就罷了,就算用馬拉車不安全,也至多不過是安排幾個力夫擡轎,他們這幾個人還指望着一路坐在馬車上享福?屆時全都老老實實的下來用腿走路吧!”
原本被宋君謙難得動怒唬了一跳,站在旁邊不敢吱聲是長風奉劍眼見着氣氛松快了些,也開起了玩笑,事實上也不僅僅是玩笑,他們心裡還真就這麼打算的,隻是就這麼大咧咧的說出來,被林文辛滿臉無奈的用手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