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别動。”
喝止聲傳來，陸言洐手立即收回視線，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獨特的葡萄柚香氣一起鑽入鼻尖，嘴角傳來冰涼的觸感，傷口碰上棉簽的瞬間帶起一陣酥麻，随後又被擡起緩沖，有規律的一下一下點在嘴角。
心髒因為呼吸躁動難耐，喉結滾動，陸言洐偷瞄向一旁。
清秀的五官放大在眼前，喝止他的人正右手拿着醫用棉簽，左手捏住他亂動的下巴，一雙圓潤杏眼盯着嘴角那塊傷痕，沉默着為他上藥。
橘黃色路燈投下，蟬翼般的睫毛撲閃，在白皙的面中根根分明，平時輕柔的眉眼此刻微斂，眉峰聳立，叫人看不出情緒。
隻是繃緊的唇線透露出一份不爽與隐忍，周遭的氣氛冷漠又疏離，陸言洐沒吱聲，卻感受到唇邊的力道輕了幾分。
他沒忍住，嘴角不自覺勾起弧度。
棉簽徹底被擡起。“還動？”
清冷的聲音染上一絲起伏，林書浔停下手中動作，硬邦邦的開口：“臉還要不要了？”
陸言洐大着膽子，一反常态：“不要了。”
林書浔一頓，将紅黴素軟膏扔在對方懷裡，氣笑了：“那你自己來。”
憋了一晚上的火被點了個苗頭，瞬間便燎得林書浔胸悶氣短，她直起身，捏着拳頭就想走，隻是還沒等踏出一步，手腕上倒是傳來一股溫熱。
“...我開玩笑的！”
陸言洐猛地起身，一把拽住林書浔，眼底閃過一份慌張，“你别走。”
适時吹過一陣晚風，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林書浔背對着，對方因風吹起的卷毛和慌亂間沒站直的身軀盡收眼底，手腕上隐隐作痛，濕潤的觸感一并傳來，她阖上眼，片刻後轉身。
陸言洐眼巴巴站在那，漂亮的眼睛布滿了焦急，看到她回頭，失落的瞳孔像被重新喚醒，綴滿了碎光。
林書浔垂下眸，掃了眼緊緊抓住自己的手。
手上的力道立刻變輕，陸言洐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眼尾看起來還濕漉漉的：“我...我就是被能學姐這樣上藥，太開心了。”
他結結巴巴的解釋：“這張臉...不要也值了。”
能得到學姐的親手照顧，不管這臉好不好，今天也都值了。
“...不要臉。”嘴角提了提，林書沒忍住，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個别扭的笑。
說完，意識到不對勁，她又收回笑容，掩飾般輕咳了聲。
“我是不要臉，”陸言洐搓了搓手心，眼睛眨巴的更勤快，聲音也更委屈了些：“但是這臉畢竟長在腦袋上，不要了也沒法見人，我一個人也看不到傷口，學姐...能不能幫我上完再走。”
說着，把紅黴素軟膏又悄摸遞了過來。
右半邊帶着擦傷和淤青的側臉出現在她眼前，林書浔徹底服軟，佯裝生氣瞪了眼：“現在知道了？下午拉你的時候怎麼拉不動？要不是張睿廢了半天勁把你扒拉開，現在傷得還隻有臉嗎？”
下午那兩拳着實給林書浔吓得不輕，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陸言洐宛若沉寂的獵豹，猛地撲向劉衡權，發了瘋般拳拳到肉，給在場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萬幸的是是對方先動的手，陸言洐幫她擋下一拳，之後的回擊也能算作防衛。
圍觀人膽戰心驚，當事人卻毫不在意，低垂着眼悶聲道：“誰讓他亂說...诶嘶！疼！疼...”
收回手中的勁，林書浔冷聲：“說什麼？”
“...”
“嗯？”
陸言洐慢吞吞吐出幾個字：“說你壞話。”
林書浔失笑：“陸言洐，你幾歲了，還和他那種人較真？我拿官權壓人這種話都信...”
她突然頓了頓，猶豫着反問，“你信了？”
“沒有！”陸言洐急忙擡頭，矢口否認。
林書浔挑了挑眉，示意那不就得了。
不曾想對上那雙清潤的眼睛，陸言洐又磨蹭起來：“不是...”
不是了半天，也沒說出下一個字。
林書浔快速回憶了白天的對話，開口問：“你懷疑我腳踏兩條船？”
“怎麼可能！”陸言洐蹙眉，神色嚴肅，憋了半天，此刻突然口條又順溜了，他抻着脖子，咕隆着一口氣說：“那個人自己做的惡心事不說，還把髒水潑到你身上，我忍不了！而且，這次是趙策，誰知道下次會不會又跳出來個李四，嘴長在他們身上，可誰知道話會傳到哪裡去？上次學生會開會就是，現在還來，不給他點教訓，真以為我們好欺負了，我，我就是替你氣不過！”
說完，他埋下頭，下午的狠勁全然不見，隻像個小狗一樣悶着頭，發旋上的那根卷毛沖天翹着。
藏在心裡的話就這麼說出去，說不痛快是假的，可難受也是真的，陸言洐抑制不住的喘着氣，下午打人時沒有任何猶豫的手，此刻卻輕輕發顫。
逆湧上來的氣頂得腦袋發懵，堵得他愈發憋屈，眼眶微微發熱，陸言洐悶着頭，不能也不敢擡頭。
生氣是其一，煩悶的原因另有其二。
他連趙策是誰都不知道，卻從他人口中聽到了關于林書浔的過往，陸言洐當然不會信劉衡權說出來的一個字，隻是除了趙策，還有誰呢？
在他不在的歲月裡，林書浔認識了哪些朋友，遇到了哪些人，經曆過什麼事，是如何忍受并解決的，又是怎麼隐忍了這麼久才找到翻盤機會，他一概不知。
這些因為錯過而缺失的時光，好像永遠也補不回來。
陸言洐将頭含進胸裡，薄瘦的肩胛骨突頂出來，顫抖而脆弱，半響，卻突然觸到一陣溫熱。
下意識撫上那塊顫抖的背骨，林書浔松開微蹙的眉心，反應了五秒，随後像個惡人逗小孩，語氣放松：“你心疼我啊？”
小孩渾身一顫，頭埋得更低了。
她失笑，伸手薅了把呆毛，用自己都沒察覺的輕柔語氣低笑着說：“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