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自己所料,那位素未謀面的羽人妖後,還是沒能等到青丘的山蕊。那位當初為愛退居深山的妖王眼睜睜地看着心愛之人咽了氣,是以才發了這樣一場瘋。
“他也實在是傷心過了頭,你瞧瞧後頭,死了多少妖衆?
這種時候,自己殺上神界就行了,連累了族人,實在是有些可恨了。”
陸伯都看着台階上密密麻麻的妖獸屍體,心裡有些不落忍起來,三界生靈在他眼裡并無尊卑,都是活生生的一條命,這樣前赴後繼堆成小山一樣去送死,實在是不值當。
“山主攔着我,是因為我是妖,他們是神?所以尊卑有别,我們這樣的妖族,不論被神族當成蟲子一樣捏死,還是像爛泥一樣被踩在腳下,都不該心存怨恨對麼?
可我的妻子,她也曾是羽族的公主!她也和你們這些仙君神女一樣,在那九天之上的天宮裡長大!不過是因為嫁給了我,才淪落到那深山野嶺草草地過了一生!
這麼多年了,我們從未打擾過那些将她逐出家門的羽人,直到前日,她病得快不行了,我才厚着臉皮上去求藥。青丘山高路遠,吾兒兩日裡無法往返,可他們羽人居住的赢母山離得那麼近!
明明打開山門施舍我一顆藥丸,便能救我妻子的命,他們卻怎麼都不願意搭理我!任憑我捶爛了門哭斷了腸啊!他們可曾想過,那個病死快死了的女人,也曾是他們的至親,是現任山主的親妹妹!是老族長的親女兒!
仙家無情,罔顧倫常血肉,你如今還要以我族人性命勸我不去報仇!你可知今日我死在蓬萊山門的每一個妖衆,都是心甘情願為了他們的妖後複仇獻身的,他們雖然是妖,卻比你們這些神仙,更有良心!”
痛失發妻的男子沒有退縮,他握住鞭子,用哭得發抖的雙足,又艱難地往前挪了幾步。
“早知如此,我該送那孩子回去的,哎……”
聽見這話的昆侖山神一聲長歎,懊惱地将拳頭砸在了床框上。靠在他身上出神的孟望舒卻想起了母親和外祖的命運來,她們一個不被族人承認,到成年了也不曾回過紫雲山,一個好幾次就差點死在親族的手裡。
果然,在神族的眼裡,面子,尊嚴,血脈,都遠比至親的生死重要。
“她孤零零地在妖族的領地裡活了那麼多年,除了自己的孩子,沒有半個和她有血緣的親人。
到了臨終的時候,夫君回家去求藥,卻空手而歸。要面對家人甯願自己去死,也不願施以援手的局面,這不比死了更難受嗎?”
小狐狸望着鏡中與對方僵持不下,卻遲遲不肯下狠手的妹妹,和明知前方隻有一條死路,卻依然不肯撤退的妖族,有眼淚順着黏在臉上的發絲滾了下去。
今日自己高嫁昆侖,生下皇姬,正是榮極的時候,門外塗山氏的賀喜聲響亮得很。他日,若出了什麼變數,又或是陸伯都失了現在的地位和天下九部,焉知她就沒有淪為棄子,被青丘棄如敝履的一日了?
“爹,你回去吧,便是咱們現在全死在蓬萊山下,娘也回不來了。
你說要殺光天下的羽人給娘陪葬,可若是今夜妖族便全軍覆沒,那羽族便是毫發無傷,還失了我們這個最讨厭的勁敵啊。
報仇這事,隻要咱們記着,什麼時候便都不算晚,您還請再想想吧。”
昨日剛與自己打過照面的那個少年,終于出現在了畫面裡,用聲音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那個一日前還明媚快活的妖族王子,此刻右肩已經負了傷,臉上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天真坦率,垂着頭背對着妹妹跪在了妖王的面前,用身體把神妖兩族之間隔出了一道分界線。
見父親過了良久,頹然地放下了武器,他又轉了回來,朝着望雪連磕了幾個頭,絕望地哭道:
“還望山主,看在神山衆生無損的情況下,饒了我父親這一次。
他傷心過了頭,從赢母山求藥回去的路上,他眼睜睜地看着象征我母親生息的長明燈一盞盞地熄,趕到床邊的時候,兩人一句話也沒說話,我母親就咽了氣。
這世間氏族有尊卑,情愛卻不分高低,我父親悼念亡妻的心,還望您體諒。”
看到這兒再也不忍心往下看的人拉起了被子,用力的蒙住了頭。她是昆侖的新後,不該在大喜的日子這樣放聲大哭,卻又無法不為了這樣的時刻傷心。
直到弟弟的聲音冒冒失失地闖進門裡,她才稍稍平靜了些,孟白藏的嗓門還是一如既往地嘹亮,他顧不上屋内沉重的氣氛,就抱着懷裡的孩子大喊道:
“姐姐,你快看看!你生了隻母老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