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我隻是一朵會吃果實的花。
——《歸暮闌珊·重塔觀察推算記錄》〗
雨,來得突然。
點點細雨綿綿提醒着行人快快離開,輕柔很快不堪重負,數秒轉為傾盆大雨密密麻麻,水霧緩慢一層層向上爬行,妄圖蒙蔽人的眼睛。
嘩嘩——
雨似乎在挑起行人恐慌的淚、希望的火,又極惡劣地去撲火來點綴淚,卻不知人之間悲歡都并不相通,何況是人與雨?或許雨知道,他隻是以此為樂。
以世間漠然置之手掌,去染濕人類引以為傲的的悲歡。
嘩嘩——
雨,下着,哭着,笑着。
雨太大了,眼前一顆顆水珠跌落。
王溱有超乎尋常的直覺,這個副本,對于王溱而言極為單一,隻有一個字:恨。
由恨堆砌起的堡壘,裡面到底是什麼樣的内心?
與餘潮生遭遇的怪物,之前王溱早就做好了一些不可言說的覺悟,所以簡單利落地殺了一個(或者說一朵)。那些大霧黑暗吞掉的地方完完整整出現在他面前,骸骨海,被火焰吞食的一葉扁舟,再看向怪物們……
一群懷揣着白花的孩童,他們的衣服格外寬大,是大人的衣服壓在他們嬌小的身軀之上嗎?他們的行走會順利嗎?他們的眼睛直溜溜的,裡面裝的是什麼呢?他們的嘴裡摻着笑,他們的眼裡含着淚花。
王溱目光下意識遊離開來。
目光為他捕獲一雙直勾勾的黑瞳,那雙眼瞳蒙上了灰色,被塵埃親吻。
再眨眼,他們的頭又瞬間被花叢替代,花叢蠕動着,盛開着,凋謝着。
你們是什麼東西?
被他殺死的那雙眼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地散落的珠寶。
你們代表着什麼?
珠寶不見了,那些白花花的花兒長着金燦燦的花蕊對着王溱。
王溱:……
不再為餘憲之拖時間,轉身離開。
王溱聽到了一聲又一聲,接連不斷的“噗嗵”聲,童聲哀求:“别走……别走……”
王溱充耳不聞,他疾步走過道路,道路兩旁拳曲的白花伸長了身體,不顧自身的極限挽留他,以至于清脆的斷裂聲此起彼伏。王溱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他這一生不安的時刻少有,在重塔不安幾乎溺着他的心魄,此時更甚。
你們是什麼?
在迷香所緻的夢中,他來到了很多年前,父親風塵仆仆回家後,一言不發穿過幽徑找到了他。
他正在同母親養的黃鹂鳥相互盯着對方,母親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假寐。父親一把将他撈起抱在臂彎,母親驚醒,撐着把手站起,含情脈脈看着父親。
良久,她問啊——
“何時歸家?”
巧舌的父親面對這樣的母親總是不得要領,恍若九歲稚童,懂一些道理但不多,所以隻能含糊答道:“遲早會的。”
母親沒再說話,重新坐下。
而他依舊看着黃鹂,黃鹂鳥撲扇着翅膀。他知道父親母親的千言萬語不需要他這個觀衆。
父親将他抱入馬車讓他睡會兒,他的确困倦睡了過去。不知怎的,他醒來了,馬車依舊在搖晃。
墊腳,向上伸手,掀開簾幕一角,透過縫隙,他向上看,瞧見了湛藍的天空。扒着窗邊,他看見了一雙蒼老麻木的眼睛,他看見了許多許多雙這樣的眼睛。
手很疼,他依舊向外看。
他看見從未在家人臉上看見的笑,從眼角裂開的,笑意綿綿的,純粹無比的。
卻是悲傷。
與樂極生悲同理,悲極生樂同樣存在。隻是樂極生悲是感性的搖籃,悲極生樂卻是埋葬情感的墳墓。
這裡是墳墓。
在漫天大雨中,渾身狼狽,幾乎睜不開眼睛。隻需要頃刻,水霧彌漫。水霧促成的一人孤島也在意料之内。
想來,唯一的好處是他可以自由行動了。
王溱偏偏頭。
聽景則說在逆風中張口說話隻會被灌西北風,如此,被雨夾在中間倒顯得微不足道,不痛不癢。
不過,若是大雨能洗清血污,那是再好不過。
王溱這麼想着,向大雨深處去了。
餘潮生是打着傘進雨幕的。上次他隻有個心理準備,在其他的方面根本一窮二白,想起落灰的傘時,已經成了落湯不能再落湯的落湯雞,想着反正都這樣,也便懶得拿,就當節約道具了,便沒有打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