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喚來了之後,這會議室裡的氛圍就全變了。
小眼鏡在一旁看呆,完全弄不清楚狀況。
事情好像從他根本意識不到的角度跑偏,一去不複返了。
這個年輕男人雖然很帥,但氣勢上看起來有點吓人。
氣氛變得更焦灼,跟剛才這對夫妻的咄咄逼人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因為陳喚變成了“最不講道理的”那個人,在那對夫妻試圖開口的每一瞬間,他都以更屌更理直氣壯的姿态叫他倆閉嘴。
邁凱輪的車鑰匙被他丢在桌上,陳喚氣勢太足了。
他沒有吼更沒用很激烈的言語,用平鋪直叙卻又讓人感到懼怕的态度,讓這對夫妻對他起了警惕。
怕自己真的惹到不該惹的人。
陳細酌冷笑,還真是。
陳喚一向知道什麼人該怎麼收拾。
她許多解決問題的辦法,都是從陳喚身上學來的。
這人根本不像他表現出來那樣肆無忌憚的張狂,陳喚狂得一直沒漏過,他心裡的數比誰都清。
陳細酌簡短地概括了起因跟結尾,陳喚蹙眉,看着小眼鏡搖搖頭。
又是個傻的。
隻一瞬間,他就明白陳細酌腦子裡會想到什麼。
也确實在聽到陳細酌提出的解決方案後,油然感到詫異。
他轉向那兩個家長。
“我是個很講道理的人,這事兒你倆跟我聊。”
說完不等他們同意,陳喚就突然往裡拉開門,小妹一直在外頭試圖偷聽,此時猝不及防差點撲進他懷裡。
陳喚敏捷地一個側身就躲過去,任由她單膝跪地,向在場人行了個大禮。
陳喚笑意未變:“不用如此客氣。”
陳細酌:“……”
小妹摸摸鼻子,迅速敏捷地爬起來:“這地闆有點髒,我去叫人打掃。”
說完不等回答,立刻就跑得沒影兒。
陳喚側身看了陳細酌一眼,她點點頭,率先出去,還不忘叫上小眼鏡:“你跟我來辦公室。”
他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夫妻笑了笑。
“有什麼訴求可以跟我講。”
在所有人聽來,這句話其實是。
想怎麼找死可以跟他說。
……
他的眼鏡已經壞了,被陳細酌帶到辦公室時還拿在手裡。
手心裡有汗,也可能是眼淚混合着汗,但陳細酌主動從他手中,拿過了眼鏡跟斷掉的眼鏡腿。
小眼鏡沒聽她的話坐着,而是站在辦公桌前,陳細酌很安靜,手裡在研究他一直拿着的眼鏡框。
她的手不算笨,但沒修好。
“陳老師……”
小眼鏡局促地站在桌子前,看起來不安極了。
陳細酌看了眼他眉骨處的紗布,因為出汗而掀起一角,從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他的父母都沒有出現。
她很明白這代表着什麼,不是所有苦難都有原因。
沒開口詢問任何關于家庭的事情,她終于把眼鏡放下,去拿了剪刀跟膠帶。
陳細酌心中打定了主意會幫他,起碼能再稍微守護久些他的天真,哪怕是在大人看來可笑的堅守。
但她不打算給小眼鏡造就一個烏托邦,他也該明白這個世界的殘酷真相。
陳細酌起身到沙發那邊,語氣緩和:“不用緊張,過來坐。”
……
陳細酌确實叫對了人,這種事情陳喚來解決最容易,
那闖了禍還跟公雞一樣昂着脖子的小孩,是種明白時刻都會有人兜底的膽大妄為。
有點類他學生時代,但不像,陳喚從來不做買别人成績還有霸淩的事兒,太沒出息。
陳細酌叫他過來,是因為他懂這種家庭最擔心什麼,一抓一個準。
是閉嘴,還是讓他們在所謂的上流社會中,丢臉到人盡皆知?
可以去為難一個沒有背景的學生,為難機構,甚至是頤指氣使地訓斥老師。
但他們無法與比自己圈子裡更上一層樓的人抗衡。
這在陳喚這根本就不算事兒,出會議室時還是那兩位家長畢恭畢敬給他開的門。
挺無趣。
但現實。
陳喚更喜歡一招制敵的爽快,他這次難得用了文字遊戲來玩弄獵物。
他太好奇陳細酌的選擇了。
是他期待已久,甚至躍躍欲試的。
被陳細酌多次鴿了的憤怒早就被放到一邊,他在等陳細酌能說出那句話,那樣更讓陳喚有種……她真的回到自己身邊的錯覺。
是的。
錯覺。
陳喚嘲弄一笑。
并沒詢問别人,而是熟練地拐了個彎,徑直走到陳細酌辦公室門口。
這個機構的布局圖他早就爛熟于心。
辦公室的門沒關,陳細酌在這方面好像一直特别注意,從來不會跟學生或者任何跟工作方面有粘連的人,合着門獨處一室。
陳喚有時挺佩服她的警惕,就好像無時不刻,她從不相信任何人。
除了那個沈清茶。
他靠在牆壁上,随手劃開屏幕,他的事情要等那小眼鏡出來,和陳細酌單獨談。
“……所以,你現在什麼都沒有是沒關系的,因為你不會一直這樣,你自己難道不相信嗎?”
談話聲從門裡傳來,辦公室不大,她的聲音沒什麼情緒卻很穩,始終在一條線上。
“無論我跟你說什麼其實都是沒什麼用,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拼盡全力去夠你的目标,有句話我想你記住。”
“把你努力的理由刻在心底,然後告訴自己再怎麼樣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别恐懼。
更别退縮。
有些孩子沒有退縮的權利。
陳細酌還是沒那麼直截了當地拆穿他,換了更委婉的方式。
陳喚靠在牆上,沉默聽着。
而屋裡小眼鏡已經哽咽,陳喚很明顯地聽出小眼鏡的語氣,是近似于一種崩潰邊緣的猶疑。
“陳老師,那有一天我會像他們一樣嗎?”
我會有變強大的一天嗎?
如果我有一天真的能爬到高處,我也會變成那樣令人生厭的模樣嗎?
這裡面的每一個問題,都不由人輕易答出。
屋裡陳細酌沉默了下來,陳喚無聲勾唇,低頭劃開手機。
果然還是小屁孩。
這麼幼稚的問題也問得出來。
但陳細酌她答了,甚至以一種陳喚沒預料到的耐心,帶着點關懷地開口詢問。
“為什麼會像他們一樣,你是覺得他們那樣很好還是……”
“不是!”
小眼鏡立刻否決:“我不想成為他們一樣的人,但我很想變得有能力。”
在小少年眼裡,剛才肇事父母大概就是他這個年紀,能預想到能乞極的最高點。
陳細酌松了口氣,語氣不自覺溫柔些。
“你或許會比他們過得更好,也可能還是不如他們,這我沒辦法給你準話,畢竟人生是你自己的。”
“不要向任何人尋求答案,你的人生路要自己去體驗。好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培優班的課你已經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