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柊腳步驟然停下,皺着眉轉身,“宋小姐這是何意?”
魏遲闆着臉強迫自己的心跳慢下來,繼續說:“大殿下是個聰明人,若真想他不再被任何人針對,不再陷入這種孤立無援的處境,便是——”
但這話被趙柊憤然打斷。
“你根本就不懂他!”
随後,趙柊甩袖而去,快走了,還是留下一句,“宋小姐等着我的安排就好,最好莫要再管任何事。”
魏遲在原地愣了許久。
她……不懂他?
這話活像一個霸道總裁言情文裡女主說出口的話,為男主做的壞事開脫的。
想笑。
但又笑不出來。
因為按照穿越劇的套路,她才是女主才對啊?
扯着嘴角勉強笑了一下,魏遲才回到房中去。
不管就不管。
要不是對趙楚有些感情,她還壓根就不想管的。
彎彎繞繞,難管。
三日過得很快。
魏遲就在房内待着,偶爾出門看看自己的鋪子開得怎麼樣,銷量如何,當然,是蒙着面,作為魏老闆去看的。
可三日到了,趙柊沒傳來什麼消息。
倒是趙燧的消息先傳來了。
日落西山之時,已經回過一趟宮中的趙燧敲開了她的門,此時的趙燧淡然許多,還帶着三皇妃——劉昙。
“三皇妃進來如何?”
劉昙柔柔笑着,先趙燧一步進門:“我好多了,池姐。”
趙燧跟着進來,面上看着一些不服氣,但也還是好好說話:“請慧沒住在宮中了。她喜歡你食肆中的菜,日日都盼着,我便向父皇求了個封号,住進了府,就在食肆邊上,清清靜靜,她也喜歡。”
“那挺好的。不過此事我倒沒聽說……”魏遲邊聊邊帶着他們入座。
“沒聲張,畢竟我是求的,父皇是随便封的,府邸也平平無奇。”
趙燧看了眼魏遲,說完後便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着,還是又開了口:“趙楚他……不對,東宮現在情況看着好了些,大哥一直在為他說話,父皇有所松動。你要見他的事,趙柊托給我了。”
魏遲拿着茶壺的手頓了頓,當即将茶壺放下,迫切地問:“所以我今天,可以見到他了嗎?”
“……魏姑娘,收拾收拾吧。”
隻這一句話。
魏遲明了,匆忙去屏風後,在劉昙的幫助下換了衣衫,戴了面紗——與宋池不同,她喜歡明豔一些的顔色,也收集了幾件專屬于自己審美的衣裳,便于行動、色彩鮮明。不是張揚的紅,但配着夕陽的色,也稱得上嬌豔明媚。
她将發飾全部取下,隻用一根木簪挽上一層發,便開門随着趙燧走。
趙燧早派人送劉昙回府,魏遲住的地方距離皇宮,不遠也不近,好在是馬跑得快,但看到能看到進宮大門的時候,也已經是黑夜了。
大門沒有守衛。
“趙……”
“壞了。”
“……”
看樣子,是出事了。
魏遲沉默着,一路跟着趙燧,又到了一處無人的宮牆邊上,隻見趙燧下馬,擡手敲了敲磚,摸索幾下,取下其中一塊,這塊磚裡頭是空的,藏着個火折子。
魏遲問:“你打算做什麼?”
趙燧:“燒鎖。”
趙燧轉身,正對着魏遲,便看見魏遲不知從哪掏出個黑乎乎的一坨不知名東西,說:“不行,直接炸了。”
趙燧:?
“走遠點,找地方躲着。”魏遲不多解釋,奪過他手中的火折子,放下手中東西,點火,逃跑,一氣呵成。
不過逃跑是宋池在邊罵邊幫她逃就是了。
轟隆隆一大聲過後,宮牆破開了洞。
魏遲毫不猶豫,立刻占回身體,拉上還在懵的趙燧穿過牆洞,嫌慢了,便帶着他一路輕功。
一路,也看着滿地鮮紅。
屍體成堆,血流成河。
整個皇宮,彌漫着一股死氣。
宮變。
魏遲想到蕭騰說的。
可原本的五日,竟是突然縮到了三日,是發生了什麼變故嗎?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這夜風很冷,冷入了骨髓。
魏遲提前放走了焦急的趙燧,随後在蕭騰帶的一隊士兵身後落地,迅速被圍起來。蕭騰揮揮手,士兵們散開,坐在馬上,靠近她,居高臨下,圍着她轉了圈。
“魏姑娘怎麼來了?”
“來見他。”
蕭騰笑笑:“恐怕不合适。”
魏遲深吸口氣,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不露出自己的膽怯,問他:“怎麼不合适?”
蕭騰身上的官服染血,他動了動手腕,染血的劍鋒便直指魏遲的喉嚨。
魏遲沒躲。
也就在此刻,隻一瞬,“锵”一聲。
謝乘風一身白衣,衣上再無雜色,沒有從前的華貴張揚,而面具之下笑意淡淡,就這樣翩然落在她面前,劍都未出,蕭騰手中的武器已被打落。
謝乘風負手而立,隻對着她。
“走,我護你。”
“我知道,你答應過我的。”
這夜月色明亮。
謝乘風拉着她手腕,飛檐走壁,一路到了皇宮正中,殿外一衆士兵守着,被一個身穿铠甲紅披風的女子領着,那女子聲音飒飒,喝住他們,“停步!”
魏遲一頓。
這女子她見過。
在東宮見過,嫔妃中的匆匆一面。
謝乘風不多言,拔劍,丢下劍鞘,拉着她大步向前走。
“我為你,殺出一條路。”
謝乘風很厲害。
但士兵很多,殺不完的。
魏遲望着他素白的衣袍,放慢腳步,而後擡眸望向馬上女子,揚聲道:“我聽良娣提起過你。”
謝乘風停下,有些驚訝地回頭。
魏遲走上前去,士兵想上前,但被女子拿長槍一擋,便都識趣退下。
如願走到女子面前,魏遲仰着腦袋,風将她的面紗輕輕吹動。
“是你。”女子認出了她,“不過,你也不可以進去。”
魏遲微微笑着:“我不進去,等殿下将事情處理完了,我隻想與他見一面。”
女子輕笑一聲,緩緩攥緊了手中的長槍,緊盯着她後方,“你的同伴,似乎并不想這樣。”
魏遲還沒來得及回頭看看,一陣風從後襲來,兵器相撞的聲音就在耳邊,震得她猛的閉了眼,再次睜眼,女子已經下了馬,在不遠處站着,謝乘風站在她身前,一步步向前走。
“這裡不是你的理想國。走吧,我帶你,去找他。”
一瞬間,刀槍铿鳴,眼前的白衣染上鮮紅血液。
魏遲一咬牙,不管不顧往殿門跑去,一個個的人朝她奔來,然後被擊退,她一腳一腳,似是踩在血坑裡。
她不敢往其他地方看,隻盯着殿門。
金晃晃的門越來越近,遠遠的,她擡起手,朝大門伸過去,直到完全碰上,她幾乎将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用盡力氣,推開了這扇門。
短暫的黑暗後,她因着慣力一腳踏入殿中,而後,又踩進一灘血,低眸,是一張蒼白的臉,毫無血色,沒有生氣,她的心髒狂跳,根本思考不了此人身份。
她迅速擡頭,映入眼簾的是趙楚提劍,劍尖還滴着血,眼眸漸漸睜大,無措地望着她。
而他們之間,一副身軀轟然倒地。
是她腳下這張臉的身軀。
打破寂靜的是趙燧憤怒至極的聲音:“趙楚你瘋了——事情都講清楚了,皇叔他無意取你性命的,你為何還要殺他!”
然後是趙柊:“燧兒,楚楚這麼做有他的理由,至少……不是殺了父皇,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大哥!”
“好了,扶父皇坐起來吧,母後也是,地上涼。”
“……”
趙楚擡手,微微顫抖着擦了下臉上的污漬,忽然牽起嘴角,朝她笑着。
她依舊從那雙眼眸中看不出其他任何,那眼中隻有她一人。
“阿遲姐姐。”
魏遲垂下眼睫,不再看周圍,也不再接他的話,轉身之際隻留下淡淡一句:“趙楚,我走了。”
身後傳來劍掉落在地的聲音,她沒有回頭。
魏遲沿着路一直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又離宮門還有多少距離,她想不到這些,她腦海中滿是剛剛那些畫面,血腥味濃重,直沖腦門,她忽的腿軟了下,扶着牆才能站穩。
一股強烈的感覺從胃底而來,她隻感到一瞬間頭暈目眩。其實走到這,周圍已經沒有太多屍體了,但她卻覺着周遭全是,還伴着厮殺聲,仿佛不久前的千軍萬馬在重演。
“魏姑娘!”有人在這時抓住了她的手臂,扶起她。
魏遲一下子被拉回,猛的轉頭看過去,是一個好久不見的人。
是王譽。
她迫不及待地開口問:“你們都在幫他,是嗎?”
王譽并不驚訝,歎了口氣答:“你猜出來了。也隻有他,竟還相信崔辰,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相信是真是假,但我都要走了,所以還想最後助他一臂之力。”
魏遲反抓住他的手臂,擡頭看着他,再也掩不住聲音的顫抖:“你知道他要做的事?”
王譽搖頭,沉默片刻,道:“我隻是知道他的僞裝,也真心想過與他交友。今日之事,出乎我預料。”
魏遲的手從他手臂上滑落下去。
“謝大俠呢?”
“走了。他說,他該做的事已經做完,接下來,他去伴天地。”
“……玉傷呢?”
“在等你。”
該結束了。
一切都要結束了。
“帶我走吧,我們走吧。”魏遲急不可待想逃,想離開這個地方。
王譽問她:“見到他了?”
魏遲點點頭。
王譽又問:“就這樣走了嗎?”
“……我想、我想回家。”
“拜托了,帶我……離開這裡。”
王譽沒再多說,帶着她走了。
-
王譽說,他沒有殺崔辰,再怎麼說,崔辰也是個有名氣的,不能随意殺掉,他便隻是将崔振軟禁了起來,好在崔辰也還算配合,這點謝乘風功勞很大。
還說,宮變之事,他絲毫不知情,他隻是猜測,趙楚或許在暗處有自己的勢力,畢竟能在衆議之下穩坐太子之位,他早在認識之前就覺得趙楚必定不隻是傳的那樣,隻知道吃喝玩樂。
可這些,魏遲都不想知道了。
那天的一切,隻要想起,都令她作嘔。
她急切的想回家。
此時此刻,這樣的心到了頂點。
陳玉傷在晉陽等她,順便提前為他們操辦婚禮,宋池的三個哥哥也都在那邊幫襯,宋池家中本是不答應他們的婚事,但事情已經演變成這樣,也是拗不過宋池了。
“宋叔叔他們也帶着小妹在趕往晉陽了,我們也快些過去吧。”
“好。”
他們趕往晉陽,等到的時候,原主爹已經在了,魏遲隻匆匆打了招呼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她怕自己暴露。
原主爹以為她是生氣,差人給她送了不少吃的用的,還在她門口講着,說晉陽與大漠,以她的食肆為媒介達成了和平,誇她竟懂得了不戰而勝,誇她睿智。
宋池就在她腦海中跟着吐槽,吐槽老頭不告而别,吐槽身為爹居然不管兒女死活自己跑,吐槽他們自私,為了自己逃脫把女兒賣進東宮。
魏遲問她為什麼不回身體自己說去。
宋池說:“你來完成儀式,才算完成任務……總之,我就先不回身體了。你不必管他們,如果他們非要見你,映之也會幫忙攔住的。”
“好。”
婚禮籌備了三日,三日内,魏遲隻接觸過給她量身的裁縫,在婚禮的前一天晚上,王譽來找了她。
他們相對而坐,王譽喝口茶,問:“宮變的事,你想知道嗎?”
魏遲沒有說話。
王譽繼續說:“皇帝沒有死,各地的王爺早在宮變那一晚就帶着自己的軍隊趕回了皇宮,太子殿下……還是太子殿下,沒有變,皇帝和皇後也都好好活着,這場宮變,隻有趙蘊常死了。”
魏遲又想起那夜,分明滿地的屍體。
許久,魏遲喉頭有些幹澀,聲音沙啞:“……趙楚他,怎麼樣了?”
王譽微微笑着:“聽說,他在憐天門跟兄長們的軍隊打了一架,是大殿下勸下來的,這場架才沒演變成仗。後來,大殿下自請卸下官職,退出了朝廷,皇帝也還是力排衆議,留下了他的太子之位,留下了他的東宮勢力,皇帝說——反正他遲早會登基的。”
王譽停下話語,但魏遲沒有說話,還在等着他繼續說。
等了一會,王譽才繼續。
“昨日,東宮對外稱,太子妃撺掇太子實行宮變,畏罪潛逃。”
魏遲頓了頓,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哽了一下:“什麼?”
王譽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看着她。
她沒來得及再說什麼,房門被敲響,陳玉傷的聲音傳來:“在嗎?”
魏遲立馬去開了門。
陳玉傷在門外還維持着敲門的姿勢,就被魏遲一把抱住。
“你、你怎麼了?要回去了,你怎麼還……你哭了嗎?”陳玉傷一臉懵地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背,歎氣,“我被你突然叫過來開食肆,提前分别了,我都沒哭呢,你哭什麼?我還是第一次看你這樣掉眼淚,你當初……那樣了都沒哭啊。”
魏遲嗚咽着,哭得一抽一抽,還不忘回她的話,“他也不是什麼特别的人,他也是個壞蛋……”
陳玉傷溫聲安慰:“沒事的,我一直陪着你。”
魏遲很快就好了,她真的很少這樣去哭,隻是她本以為趙楚真是那樣動人心弦的純良,後來發現是她感覺錯了,發現她竟然就因為他,降了理智,有過那些不正常的想法。
想到這些,她就渾身不自在。
陳玉傷來了,王譽就退了出去。陳玉傷與她講了他們在大漠開食肆的經過,食肆開起來,大漠人嘗了鮮,是頗為喜愛,而後趙燧散播說:現如今大漠與中原戰亂頻繁,食肆恐命不久矣,還請諸位多多珍惜。
于是,在蕭離的大力組織下,民衆扛起了“反戰”的旗幟。
此事賀連秀自然就被驚動了,主動去見蕭離。
賀連秀這人本就容易被說服,碰上蕭離,誰勝誰負根本不用多說。
“再然後啊,蕭離就見到了大漠的大可汗,短短幾日,食肆紮根,戰争也徹底平息了下去。”
“那就好。”魏遲望着水杯中的漣漪 ,“我在寫給曲意的心中,已經表面離去一事,食肆交給她,我是放心的。”
陳玉傷打趣:“曲意姑娘知道你要走了,在晉陽軍營休息的時候又跟宋大将軍确認後,哭了半個時辰呢,眼淚都要哭幹了。”
魏遲扶額。
“希望一切順利。”
“會的。”
翌日,在晉陽一個偏遠的小城中,一場華麗但不盛大的婚禮正在進行。
魏遲依照流程,一步步穩當走着,面前是紅蓋頭,隻聽得見鑼鼓喧天。
牽着紅繩一頭站定,她微微阖眸。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在高呼中,魏遲轉身,她忽的想起第一次失敗,腦海中又浮現了那抹暗黃的影子。
再見。
這次真的再見了,趙楚。
對不起,還是沒有好好告别。
“夫妻對拜——!!”
耳邊轟鳴,她先是渾身一軟,能明顯聽到身旁的驚呼,手中的東西掉在了地上,而她落入了一個懷抱。
再是一陣天旋地轉。
再次睜開眼,她與宋池相對而立,站在星子空間内,宋池身上穿的是今日的婚服,濃妝豔抹,衣冠華麗。
魏遲擡手低頭,看了看自己,是穿越那天所穿的現代服飾,條紋襯衫和米白色的闊腿褲,頭發随意披散着,被莫須有的微風吹動。
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對望了幾秒鐘。
宋池擡手,手掌放在她的肩頭,忽的,用力一推。
魏遲整個身體都向後仰去,周遭一切發生扭曲起來,就在她方才站立之處的身後出現了一尊金色佛身,活像她剛穿來時拜的那個。
金光乍現,刺得她閉了眼,瞬間,五感盡失。
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