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給高盈圍上披風,說:“起風了,照顧你的人怎麼這麼不上心?”
“母親,禦花園裡沒什麼可看的了,咱們去喂魚吧。”
宋皇後将高盈按住留在身邊,說:“先等一會兒。”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宋皇後拉着高盈的手站了起來,高盈以為可以去玩了,興奮地想往外跑。
高盈剛出亭子,就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老臣章延,給皇後娘娘請安,給三皇子請安。”是剛要離宮的章延路過此處。
宋皇後笑着說:“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宋皇後拍拍高盈的腦袋,說:“快向大人問好。”
高盈雖感覺他耽誤自己去喂魚,但還是規規矩矩地問好,說:“章大人好。”
“不敢不敢,老臣怎麼擔得起殿下一聲問好。”
宋皇後問:“大人這是要離宮了嗎?”
“正是,剛剛和陛下商量完事情,此刻正要離宮。”
“盈兒也是剛下學堂,正好碰上了。”
兩個人閑聊了幾句,章延又吹捧了幾句高盈的學業,皇後又拍拍高盈讓他謝過老大人的誇獎。
高盈不情不願地謝過了他,寒暄幾句後就告辭了。
章延走遠後又扭頭看了看皇後的背影,章延身後跟着的親信湊近小聲說:“皇子公主們的學堂離這裡挺遠的,皇後這哪是湊巧碰上咱們了,怕不是...”
章延說:“心裡知道就好了,不用說出來。”
“是。”
章延邊走邊想,說:“皇後和曹尚書也是有心了。”
在剛剛亭子的地方,高熙路過這裡,停留了一會兒後進了禦花園。
宮人在禦花園裡侍弄着預備今年冬天盛開的梅花,清理掉雜草和枯葉。
高熙和日日伺候在身邊的心腹太監說着話。
“瑞安,我聽說陛下對前朝的官員有大規模的調動?”
“回殿下,的确如此,就連宮人們都在傳陛下是要針對曹氏,季家的也投在了陛下的身邊。”
高熙說:“雖然不知道文長明究竟為何獲罪外調離京,但這件事就像是往湖水中投進一塊石子,動靜雖不大,卻有一圈又一圈漣漪。”
“殿下的意思是?”
“季雲暮為保下文長明,願意成為父皇安插在曹氏身邊的一顆釘子,父皇這也才有人手去調度,而曹氏為了應對這個局面,除了讓王雲回京以外,他們也在預備着動用皇後這枚棋子。”
瑞安說:“殿下不必擔心,後宮妃嫔不得幹政是祖宗規矩,再說了,前朝幾位大人也不會眼睜睜看着皇後肆意妄為的。”
“皇後自然不能幹政,但若涉及的皇子的問題上,皇後自然說得上話。”高熙的眼睛中透露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擔憂,說:“剛才皇後是故意和章延搭話的,還非要帶着高盈,用意太明顯了。”
“曹氏有意讓三皇子在大臣中露臉?”
高熙說:“曹家已經耐不住性子了。”
...
“你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嗎?”高盈在學堂裡問文長明。
文長明拉着高盈的手安慰他,說:“我是明天就走了,但殿下在學堂上要好好聽學究的話,學究的課要記得溫習。”
高盈顯得有些沮喪,對文長明抱怨新來的侍讀說話無聊,講書也無聊。
高盈問:“那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文長明想了想,說:“殿下想讓我回京城嗎?”
“當然了,和師傅聊天有意思,一點也不無聊。”
“這我也不确定什麼時候能回京,可能很久。”
高盈更沮喪了,說:“我已經能想到以後在宮裡能有多無聊了,尤其是這兩天,總是碰見那些話很多的老頭子,母後還非要拉着我和他們行禮問好。”
“嗯...”文長明看向伺候高盈的小黃門,問:“什麼老頭子?”
“是前朝的幾位老大人,與皇後娘娘和殿下近日偶遇,寒暄了兩句。”
文長明點點頭,說:“好了,也到了出宮的時候了,殿下回去吧。”
“明天我能去送師傅離京嗎?”
“不行的,殿下快快回去吧。”
一陣北風吹了過來,文長明彎着腰給高盈系緊了披風,拍拍他的肩膀,說:“回去吧。”
高盈走了,一陣北風吹了過來,文長明打了個冷顫,轉身走了。
出了宮門,和雲樹一起坐上馬車準備回家,文長明說:“回家吧,還有一堆東西沒收拾呢。”
雲樹拉開車簾子,看了看皇宮和京城的街道,說:“公子不會想念這裡嗎?”
文長明也看了看外面,又讓一陣冷風吹了進來,趕緊把簾子拉上,說:“原本這裡的一切會很好,但有個皇帝在這裡,還有那麼大一個朝廷立在這裡,事情多的像個無底洞。”
“嗯...”雲樹沒再多說什麼。
晚上,文長明先将家裡的下人召集了起來,說:“你們本家也不是懷慶,這次離京隻我和雲樹兩個人回懷慶,但這處宅子還是姓文,想繼續留下照看院子的可以留下,不想留下的就去拿回自己的身契。”
安排完下人後,文長明就開始收拾最後一批東西,将一些書籍字畫什麼的放進箱子裡,準備明天帶走。
文長明拿起一件披風,是文長明刻意和季雲暮保持距離那段時間季雲暮送給自己的。
送外面的下人突然說:“公子,外面下雪了。”
文長明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院子裡發覺今年的初雪已經來了,比往年的要早。
文長明坐到廊下發呆,雲樹過來送來了個手爐,說:“公子好興緻,賞雪嗎?”
接過暖和的手爐,文長明回過神來,說:“我可做不了夜來提燈賞雪這種事情,在想些事情而已...”
雲樹也坐到一旁陪着文長明。
文長明看着院子裡的雪景,說:“還在讀書的那些年,剛入冬的時候,大家都要去城外莊子上住兩天。”
雲樹也記起來了,說:“莊子上有個廚子從西北來的,冬天裡做的暖鍋真是一絕。”
“是啊,京城裡也找不到第二個。”文長明又仔細回憶了一遍,笑出了聲,說:“吃的太着急,被辣椒嗆得心肝肺都要咳出來了,季雲暮還笑話我跟着餓死鬼投胎一樣。”
“哈哈哈...”
兩個人笑完以後文長明長舒一口氣,說:“又是一年冬天了。”
文長明站起身走進了屋裡,留下院子裡一地雪白。
風雪聲愈來愈大,文長明在夜間聽得雪壓枝頭、風雪打窗的聲音,被吵醒後覺得貼着身子的衾枕變得比以往寒冷。
文長明心想:他現在睡得着嗎?
...
到了早上,院子裡的仆役正清掃院内的積雪,剛清掃出一條道路,文長明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院子裡的花來年春天記得請花匠來照看,還有院子裡的樹也一樣。”
“是。”
樹上不知道從哪裡飛來幾隻山雀,在清早的枝頭鳴叫,樹枝突然被雪堆壓垮,幾隻山雀四散飛逃。
文長明失落的臉上終于有了點笑意,下人走近,說:“公子,都已經收拾妥當,已經裝上馬車了,即刻可以出發。”
“知道了。”
“前門的小厮傳話,說季家公子正在門口等着您。”
在正門門口,雲樹放上了最後一箱行李,正和季雲暮聊天。
“往南走的話雪應該會小...”
季雲暮的話說到一半就被人從背後抱住,雲樹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走到馬車的另一旁去了。
“别抱着了,放開我,我是病人。”季雲暮的話語中帶着無奈。
“高燒不已經好了嗎?”
“再不放開我的火氣就上來了。”
“好好好...”文長明退後一步說:“心眼兒能再大一些嗎?”
“不能。”無所謂的态度讓文長明想給他一拳。
文長明說:“不是說天冷不來送我嗎?”
“我是不打算來的,咱們那位世子爺被他父親攔下來了,沒能出來,我來替他送送你。”
文長明伸手環住他的脖頸,說:“我很讨人嫌嗎?”
季雲暮裝作思考的樣子,文長明看他竟然猶豫了,用腦袋錘他一下,說:“你竟然還猶豫了?”
“啧...你話多讨嫌又不是一兩天的事。”
“你...”
雲樹打斷他們,說:“我的兩位爺,還不出發嗎?”
季雲暮說:“走吧,我送你到城門,再不出發的話馬車可趕不到中途休息的驿站了。”
“嗯。”
兩個人在馬車并排坐着上,季雲暮拉開簾子,看着外面街道上的一些店鋪,說:“那家的甜食做的好,比城南那家強多了,你應該買一些帶走的。”
文長明将簾子拉上,準備說些什麼。
“怎麼了?”
“還有最後一件事。”文長明深吸一口氣,說:“我從高盈的口中得知皇後這兩天總會帶着高盈裝作偶遇,去見一些前朝的大臣,宮中皇帝的身子一直不好,皇後和曹氏很有可能有心皇位...”
季雲暮皺起眉頭,嚴肅地說:“你又四處打聽不該打聽的了?”
“沒有四處打聽,是聽高盈偶然說起來。”
季雲暮的表情有些緩和,文長明說:“高盈不谙世事,但曹家那種人向來心狠,這點不能不早做打算。”
季雲暮無奈地點點頭,說:“好,我清楚了。”
文長明拉着季雲暮的手,說:“你把我送走了,但你還在這裡,我還是放心不下你...”
“一日三餐,天冷增衣,你以為我不會過日子嗎?”
“原來你不是傻子...”
“别說蠢話。”
“那說些中聽的。”文長明的手翻弄着季雲暮的手掌,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說:“皇帝從一開始就防着我,隻讓我在皇宮裡教書,今天是教世家子弟,明日是陪皇子念書,有了體面尊榮,自然不會想着查明那些過往的真相...”
“現在呢?”
“現在?”文長明自嘲地笑了,說:“多虧有你,保住了我的命,讓我從六品修撰、皇子陪讀變成了九品芝麻官。”
“多花時間想想怎麼報答我。”
“我人都要走了還談什麼報答。”文長明倚在季雲暮的肩膀上,說:“我外調離京,也清楚弘文館裡有多少人在背後笑話,但我根本不在乎這些,也不在乎在皇子身旁服侍所得到體面尊榮,我昨天也對雲樹說我根本不留戀皇宮,但是我...”
季雲暮沉默着,任由文長明胡亂翻弄自己的手。
“但是我真的放不下你,過去十幾年,念書的時候在學堂看見你,進宮的時候在禦街上碰見你,我好像已經習慣了天天能看見你的日子...”
季雲暮反手抓住文長明翻來翻去的手,說:“我也是...雖然有時候你話很多,但有你這麼個話匣子在我身旁,也就不會孤寂一輩子了,你走了我倒是不知道聽誰唠叨了。”
“高君義話也不少,多半是唠叨家裡人對他的管教,娶妻後唠叨的更多了。”
文長明突然直起身子,鄭重地看着季雲暮的眼睛,說:“最後确定一次,我心裡有你,我鐘情你,你呢?”
“我鐘意于你,文長明,确定了嗎?”季雲暮将自己的手放在文長明的胸口上,又拉着文長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說:“目之所向,即情之所鐘,正如我們彼此。”
文長明突然說:“現在沒人注意我們。”
“什麼?”
季雲暮還沒回過神,文長明就抱住季雲暮的脖子,朝着季雲暮就親上去。
季雲暮心想:這是啃...
“呃...”馬車突然打滑了一下,季雲暮的嘴角被文長明不小心咬破了。
“雲樹!!!”
駕着馬車的雲樹在外面也疑惑了,說:“下了雪路太滑,怎麼了?”
裡面又沒了回應,雲樹小聲說:“怎麼脾氣變得這麼差了?”
出城門了,季雲暮和文長明下了車。
城門處正是北風正勁的地方,守衛剛更換城牆上的旗幟就又被風雪凍結,從城牆上放眼望去,冬雪已降臨北方,天地間上下一白。
天上的雪漸漸大了起來,落在兩人的頭發上,季雲暮為文長明拭去頭發上的雪花。
“還要再說些什麼嗎?”
文長明摸摸季雲暮嘴角帶有一絲血迹的傷口,不好意思地說:“能别說出去嗎?”
“好...”季雲暮說:“一路保重,别摸黑趕夜路,替我向你叔父問好。”
“嗯,我知道,我會向叔父說明我們的事,你在京城也要多保重。”
季雲暮看了看遠方,也隻見寒雲與初雪,說:“明日便是相隔山嶽,相隔江河。”
文長明拉起季雲暮的手,兩個人看着彼此:
“歸來後,翠尊雙飲。”
“下了珠簾,玲珑閑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