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流動的聲音出現在耳中，通過神經傳遞進大腦，企圖喚醒沉睡許久的意識。眼前的漆黑因此蒙上一層白霧，當阻礙撤去，白色的天花闆在視野中逐漸清晰起來，直到眼皮疲憊地合上，再次睜開，整個世界才終于像洪水般湧進來。

活下來了。柯南想。

體内還殘留着麻醉的作用，這讓他暫時不用遭受疼痛的侵襲，但也同時限制了他行動的靈敏。柯南緩慢地轉動腦袋，觀察周圍的一切。

視線轉到病床左側，一個黑色的腦袋正枕在那裡，背對着他，縮成一團一動不動。看不到臉，但柯南知道那是蘭。

“嗯？你醒了？”他的動靜被坐在不遠處凳子上的人捕捉到，那人站起來，打着哈欠靠近床邊。為了不打擾還在熟睡的人，他有意壓制了音量。

柯南看去，果然是毛利叔叔，除此之外房間就沒有其他人。他有些失望。

“你要好好感謝蘭，她可是照顧了你一晚上，才睡着沒多久。”說着，小五郎把披在女兒身上的外套又向上攏了攏，“哦，還有那個偵探小子，自己都留院觀察中呢，還給你輸了400cc的血。”

果然，那時他看到，聽到的都是真的。但是留院觀察是怎麼回事？新一生病了？柯南想要出聲詢問，但剛醒來的身體顯然不允許他發出單音節以外的聲音，他隻好把目光投向小五郎，希望對方可以理解他的意圖。

“哈？”小五郎皺眉湊近，努力想分辨出他的想法，不确定地繼續說着，“另外幾個小鬼都沒事，犯人都被抓住了。那個偵探小子的話，早上來看你的時候說了檢查結果沒什麼問題，我估計他這會兒已經回去睡大覺了吧。”

柯南聽着小五郎不負責任的猜測，總算放心下一點。

“哦，對了，他說等你醒了馬上告訴他…怎麼？”看到柯南搖頭，小五郎不解，但也懶得繼續追究下去，“行了，我去通知醫生你醒了，你可别打攪蘭睡覺。”

醫生來的很快，大概查看了柯南的情況，對小五郎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後，便離開了。柯南微笑着目送了醫生和叔叔的離開，重新看回了一成不變的天花闆。

昨晚意識模糊之間，柯南聽到了工藤新一說的話。他說自己的血型和他相同，那麼也就是說，他已經推測到自己就是他了吧？柯南樂觀地想着這場意外之禍，也許正是一個契機，他不必再考慮怎樣讓新一相信這件事，自己推理出來的結論在這種情況下要容易接受的多。看來距離他們之間的坦白已經不遠了，柯南忍不住好奇，當新一的推測被自己證實肯定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因為這一定是新一迄今為止的生命中最大膽，最天馬行空的一次推理。

柯南把新一的身影投影在純白色的背景上，操控着他的一舉一動。很快，參雜在點滴中的鎮痛藥物發揮出它額外的效果，柯南的眼皮重新變得沉重起來，伴随着意識，重新陷入了睡眠。

再次醒來時，夜幕已經降臨，空蕩的病房裡隻有床頭上那盞昏昏黃的燈散發出溫柔的光，沖淡醫院特有的冷漠。

“醒了？”

柯南向聲音的來源看去，借着那點微光的少年合上手中的書，一雙被染上夕晖的眼睛俯身向他靠近，補償給他今日錯過的晚霞。

“要喝水嗎？”看出他想要出聲，新一柔聲問道，“不過還不能喝太多。”

柯南點點頭，看着新一幫他在杯中倒好水，調整了病床高度後，把水杯湊近他的嘴唇邊。溫熱的液體接觸到快要幹裂的嘴唇，柯南感覺連同他昏睡一日有餘的腦袋也得到了澆灌，清醒起來。甘露從喉間流過，被滋潤過的聲帶終于可以發出聲音了。

“…謝謝。”

本就沒有多少的水很快被柯南喝完，新一把水杯放下，聽到他還很微弱的聲音，忍不住勾起嘴角：“蘭她們已經回去了，今晚我陪你。”

柯南再次點頭，氣氛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之中，新一重新翻開了那本書，柯南的目光也在房間内轉了幾周後落到了新一握着書的雙手。

“…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柯南有些想笑，看書人顯然沒有看書的心思，那本書在他的注視下竟然一頁都未曾被翻動。

“有啊。”

“那你…”

“但是你現在的狀況也不适合聊太久對吧？”新一重新合上了書，雙手交疊在膝上。其實他有點緊張，他幾乎确信自己的推論沒有錯，但就像每次進行推理之前，緊張與興奮混合着加速分泌的腎上腺素在他體内翻湧，刺激着他的每一個細胞。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柯南輕笑起來，“想說什麼就說吧，我這會兒挺精神的。”

新一瞥了眼牆上快到淩晨一點的時鐘，沒有反駁：“好吧。”他站了起來，繞着病床慢慢地走了一圈，思索着從哪裡講起。最後，他回到了原位。

“其實，最開始我所想知道的答案是，關于我的記憶和現實會産生這麼大差距的原因。在我的記憶裡，我的生活在你出現那天前，沒有什麼大的變故，和往常一樣，去學校，回家，偶爾幫警方偵破幾件案子，或者接到委托去掙點外快。”

“然後就到了那天……”新一回憶起他的世界出現變動的那天。

那天工藤新一醒得很早，可以說是淩晨從夢魇中驚醒後便一直無法徹底入睡，于是他選擇去書房，把自己浸泡在精妙絕倫的文字中，企圖獲得内心的平靜。事後想來，那場他醒來後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的噩夢，也許正是一切的征兆。

新一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窩在書桌後睡着的，醒來時已經處于遲到的邊緣。他急忙趕到學校，在校門關閉前沖進去，打開那扇熟悉的門，映入眼簾的是表情各異的同班同學們。他沒有深究他們表情的深意，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在打開書包時，沖面前盯着他發呆的蘭抱怨着。

“新一？”他擡頭，看到了蘭眼中隐約閃爍的淚花，“你真的是新一？”

新一不解，為何蘭會這樣說，又為何要用這種眼神看向自己。

“蘭？”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蘭喃喃着，表情從驚訝變回了興奮然後又轉為生氣，她雙手撐在新一的課桌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真是的！消失的那麼突然，又這麼突然出現！你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嘛！”

“你在說什麼啊蘭？我什麼時候消失了？”新一皺眉，茫然地看向四周——這裡已經成為了整個班級的焦點，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紛紛議論着什麼。

“你不記得了嗎新一？”蘭還要繼續說些什麼，但上課的鈴聲和邁進教室的老師打斷了她。新一注意到老師在看向她時，同樣露出了驚訝的眼神。

在之後的課間，新一從蘭和其他同學的七嘴八舌中得知了他們記憶中的過往——工藤新一在兩個多月前同蘭的遊樂園之行後就下落不明了，原本活躍在各大媒體報紙的高中生偵探突然銷聲匿迹，有人說他是和父母去了國外，也有人說他受了重傷或者生了重病，更有甚至，覺得他或許已經喪命在追逐真相的半路上了。

工藤新一沒有在繼續反駁他們，隻是笑着打馬虎眼把這兩個月的行蹤糊弄過去，把一切疑問都壓進了内心深處。

放學後，蘭說着怕他再次突然消失，半懇求半威脅地讓新一答應陪她一起。從蘭那裡，他第一次聽到了「江戶川柯南」這個名字。

“柯南？”

“什麼啊新一，我不是經常在電話裡和你讨論起他嘛？你…真的是新一？”

“抱歉抱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而已。”新一也不知道自己糊弄過去多少，他确信蘭眼裡還有懷疑，但他自己也還搞不清狀況。

然後那天晚上，他就見到了蘭口中的柯南。

第一眼看到這個小孩時，新一就感受到了熟悉，不止是他酷似自己小時候的樣貌，更是一種靈魂深處的共振。當那雙擁有蔚藍天空的幹淨的眼睛注視向自己時，新一便被埋藏在晴空後的無限可能捕獲了。他看到了萬千星辰運行的軌迹，而他們也都是其中一顆，他和他就像兩顆永不止息地環繞在一起旋轉共舞的雙星，光的尾迹包圍在他們身邊螺旋擴散，像舞女的裙擺劃過黑暗的宇宙。他們同源相生，即便死去，化為冰冷的殘骸，那無相無形的引力也仍舊存在。

新一轉移目光，試圖擺脫那股力，面不改色地問起男孩的身份。然後他就看到了小孩子帶着眼中的星光和嘴角的糖果向自己自我介紹，把「江戶川柯南」正式烙印在他眼中。

第一次察覺到柯南的奇怪之處是在冰場，他假裝自己不會滑冰，也很執着于隐藏「工藤新一」，但那時他還隻覺得柯南是個天才兒童，擁有敏銳的觀察力，以及極其聰明的頭腦。

緊接着在蜘蛛公館，柯南和那個大阪來的偵探之間，顯然比起他們自己說的師徒更像朋友，而柯南出色的偵探能力更是在雨夜中展現地淋漓盡緻。在最後，新一發現了所謂「沉睡的小五郎」的真相，印象中那個不靠譜的大叔果然依舊不靠譜，這個名号背後所隐藏的，竟然是那個還在一年級的小學生新一看着他手裡的變聲器，幾乎可以肯定是出自博士之手。

再然後蘭的失憶事件，更是讓新一一步步踏入真相的迷宮，而那些遮遮掩掩的濃霧與障礙逐漸被驅散。

“我想起了第一天我去博士家時，和服部看到我時脫口而出的「你變回來了」，也想起來蘭當時的猜測，前兩天我也打開看了那個有被動過的放衣服的箱子，以及昨天血型的驗證，我可以肯定。”

新一目光灼灼地看向柯南，沒有戴眼鏡的臉可以完美同他的重疊。床頭那盞孤燈隻能照亮他們各自的半側，拼湊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他。

“也許難以置信，也許天方夜譚，但，”新一擡起了右臂，不管夢境還是現實，像曾經無數次那樣，也與曾經無數次不同——他傾身微蹲，連指尖都失去了以往的淩厲，輕輕點在柯南的胸口生命跳動的地方，用絕無僅有的溫柔把懲戒之劍煉化為擁抱，“真相永遠隻有一個。”

“工藤新一，你就是工藤新一。”

柯南看到新一眼中的自己笑了，他擡起沒有點滴的胳膊，握上那隻觸碰在自己心髒處的食指。小孩子的手掌大小剛好可以将新一的食指完全包裹住，手心的溫熱與指尖的微冷融合，像他的笑一樣在他們之中傳遞。

“嗯，我是，我就是工藤新一。”

“所以說，你是被叫琴酒和伏特加的黑衣人灌下APTX-4846，身體才會變小的？”新一已經坐回了病床邊的椅子上，聽着柯南叙述他身上所發生的事。

“嗯，所以蘭當時猜的八九不離十，真是吓死我了。”想到這裡，柯南忍不住背後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