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村的梅子酒很早就美名遠揚。
即使這個村子被困在群山之間,一年四季都有許多人不遠萬裡而來。就算是辟谷的修士,也很少有人能拒絕這凝縮了天地精華的醇香。
不僅是釀酒的缸子,連人都被浸透了酒味。被熏得不知天南地北的醉鬼倚着樹幹,眯着眼,拿着個瓢子,從木桶舀上瓢清水就對着自己淋頭澆下。
“嘩”地一聲,吸引了過路人的目光。
醉鬼對此視若無睹,反倒是樂呵呵地打了個嗝。對街客棧的店小二将白抹布甩上左肩,暗罵了句傻子,轉頭端起笑臉哈腰迎着客人進店。
“客官裡面請,裡面請。”
白衣素淨的客人牽着個梳着潦草的沖天炮、比他要矮上半身的妹子,突兀地停在了客棧門口。
“客官?”店小二不明所以。
沖天炮妹子嘀咕道:“又犯病。”
白衣的客人瞥了一眼妹子,毫不客氣地松手送了她一記闆栗。
“哎呦。”妹子捂着腦袋嗷叫。
白衣客人神色不變,丢下妹子領先走進了客棧。
店小二和妹子站在門口大眼瞪着小眼。
直到客棧内已經自行落座的白衣客人一聲“小二,來一壺碧落青梅”,他堪才反應過來,又拿下左肩膀上的白抹布,小跑到白衣客人的桌旁,麻溜地擦着桌子:
“客官可要來幾個下酒菜?或者給小姑娘點上什麼點心?本店的梅子酥可是一絕,小姑娘一定會喜歡。”
妹子撅着嘴,但還是跟了進來坐在白衣客人的旁邊。聽到了梅子酥,她的眼睛發亮,雙手疊在木桌上,身子也乖巧地挺了直。
白衣客人淡淡地說道:“不用。”
妹子眼裡的光在瞬間暗下,她雙手抱胸,仰起頭,故意别過了身背對着白衣客人。
店小二眼珠子轱辘轉,不知在暗忖着什麼。
因為碧落青梅的美名,這裡的人們對于修士的出現也習以為常。通常他們也能輕而易舉地辨别修士的身份——清高、傲慢,覺得穿着身素雅衣服就能不染凡塵高人一等,跟個祖宗似的。
雖然這種辨别方法并不能保持絕對的準确率,但是,大差不差,反正說到底都是來給他們送銀子的。
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們這些“俗人”,沒有什麼高雅的喜好,平生就是為了碎銀幾兩而活,即使這錢賺得會有些危險。
店小二沒有再多說什麼,手腳麻利地将梅子酒端上,随後就像遇見瘟神一樣退遠。
“方不知,他怕你。”奇怪的是,妹子的情緒變得很快,店小二一走開,她直接就和白衣客人坐在了同一條長凳上。更準确地來說,她蹲在了長凳上。
“嗯。”方不知邊給自己倒酒,邊推開快要糊到他眼睛的沖天炮,言簡意赅,“他是普通人。”
妹子“哦——”地拉長聲,撲通一下坐了下來:“那那醉鬼呢?”
這桌的位置靠窗,剛好可以看見街對頭的醉鬼。隻見他晃晃悠悠地起身,兩步路走出了四五步。每每覺得他要摔倒,他又能巧妙地穩住身形,最終歪扭地消失在街道盡頭。
方不知頓了一下:“不知道。”
“什麼!”
妹子的一聲驚歎,把客棧裡其他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但當他們看到方不知那身素淨白衣與桌上那柄劍時,又默契地低頭吃酒,和店小二一樣都不敢多說什麼,隻有一個毛裘大衣是個例外。
毛裘大衣對着兩人,道:“這天底下居然有你不知道的事?”說罷,他拿起手中的整壺梅子酒,豪爽地一飲而盡,又将酒壺重重地打在桌上。周邊的食客也跟着那沉悶的聲響一顫。
方不知淺酌了口杯中的碧落青梅,道:“我非百曉生。”
毛裘大衣朗笑:“但我認為,百曉生遠不及你方不知。”
“哇。”看着氛圍莫名怪異的兩人,妹子未生懼意,反倒是站起來用手在對比二人那相差甚大的身材,“方不知,你看看人家,都叫你平時多練練了。”
方不知沒有理任何一個人,而毛裘大衣也似個好脾氣的,繼續道:“小姑娘,不可以貌取人。我與方不知身材差異隻因修行功法而導緻,我的金剛不壞比起清源劍派會更加注重身體與拳腳功夫,不要因此貶低他。”
妹子若有所思,随後又誇張地點起頭來:“哦,我知道了,金剛不壞,你是孫啟明。”
孫啟明詫異道:“能跟在方不知身邊的小姑娘果然也是見多識廣。”
妹子有些不滿,叉腰擡頭:“首先,我不叫小姑娘,我叫徐真真。其次,我見多識廣,是我自己學識淵博,跟方不知沒有半枚銅錢的關系。”
孫啟明絲毫不見外地捧着另一壺酒坐了過來,好像他們本就熟識般:“你這小姑娘倒是有趣。”
徐真真也是個完全不怕生的性子,從方不知的長凳跳到了孫啟明的長凳,又蹲了下來,好奇地瞧着魁梧的漢子:“诶,孫啟明,我問你個問題,你練成這樣練了多久?能比方不知大這——麼多。”
興許是被方不知瞧出了甚至想要上手扯那毛裘大衣,戳那健碩肌肉的心思,徐真真被他伸手從長凳上拉了下來,猝不及防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坐沒坐相。”方不知冷聲道。
徐真真大喊道:“方不知你個王八蛋!”
孫啟明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會看不出對面樹下那家夥的身份。”
方不知瞧了他一眼,輕輕晃着手中的酒杯:“你沒有問。”
孫啟明還是笑眯眯的:“那我現在問了。”
徐真真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話,笑嘻嘻,不是好東西。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