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者間不缺生死相鬥,但顯有如此駭人的滅門慘案。
如果再有最擅長尋迹辨蹤的道人在此也找不出蛛絲馬迹,那麼被視作是惡鬼殺人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那個血夜,徐氏一門七七四十九口人,以及百餘名仆從,同那素雅的宅邸在熊熊大火中湮滅。
方不知趕到的時候,隻救下了徐聞和徐真真。但是徐真真因為年紀尚小,又傷到了腦袋,就連自己是誰都忘得一幹二淨,所有的醫師都說無能為力。至于徐聞,他傷得太重,即使用最珍貴的靈草續着他的命,也隻夠他醒來後在方不知的手心畫下一筆。
縱使有天大能耐的人,也無法從這一筆中尋到什麼答案。
但方不知,從來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尤其是他的命是徐家門主徐秉文從鬼門關拉回的情況下。
他找了很久很久的辦法,找到了傳說中的往生鏡,知道了真實存在的黃泉路。但他在往生鏡中唯獨看不到徐聞的影子。
這時,有人告訴他:“既未往生,就在黃泉。”
既然黃泉之路是真實存在的地方,那麼就一定能找到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所以他來了,他來賭這最後的一個可能,還這一命。
世人皆稱清源劍派少門主方不知是朵無情的高嶺之花,但,道是無情最重情。
要不然,長明劍怎會擇他為主?
方不知暗忖:“我這是在幻境之中?”他摸上自己,又或說是阿阮的臉,觸感極其地真實。
“不,這是記憶。”
“誰!”方不知習慣性地将手伸向長明劍,卻落了個空。
一隻通白的貓輕巧地從書架上跳下,坐在了方不知的腳邊。它姿态慵懶,神情玩味,渾身都是貴氣。
方不知看出了那漆黑如夜的眸子:“莫十一?”
白貓口吐人言:“聰明,可惜現在不能獎勵給你糖吃。”
方不知現在已懂得了自己過濾莫十一的話:“這是徐聞的記憶,還是阿阮?”
莫十一道:“阿阮,是這個姑娘的名字嗎……這當然是徐聞的記憶。至于你為什麼會在借阿阮的身,咳,我說這是個意外你信嗎?”白貓舔舐着爪子,見方不知要走出這個門,趕忙上前截道:“诶,等等,出了這個門,可就不是這個時間了。”
方不知低頭看着白貓:“我能看見的,隻有阿阮和徐聞共同存在的場景。”
莫十一道:“對。所以你最好不要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這間屋子,徐聞來過很多次,所以他記得這裡,所有的陳設也都依着他的記憶而擺放。
徐氏一門素好風雅,廣收人間書畫典籍,宅邸裡也随處可見大家作品。但徐聞明顯志不在此。那些字畫在他的記憶裡隻有模糊的輪廓,包括珍寶架上的古籍,方不知随手撿了幾卷,攤開都是一片空白。
已跳上方不知肩膀的莫十一道:“有句話如何說的來着,書到用時方恨少。”
方不知道:“隻會出現他記住的東西嗎?”
徐氏收藏中,不乏孤本術法秘籍,他覺着有些可惜。
莫十一點了點頭:“所以才叫他的記憶,而不是單純的過去重演。就像是你對于你日夜生活的居所,能記得大概,卻無法将每個細節,又或是說不在意的地方深入腦海,直到死亡都不肯忘記。”
方不知道:“那為什麼他比徐慧先走一步,徐慧仍能同我繼續說話?”
莫十一道:“大抵,是徐慧告訴徐聞了吧,記憶也是會後天補充的。”
即使肩上有着不小的壓力,方不知還是看得很仔細。這間屋子,如同慘案發生之前的徐氏一門,平靜無波,一切的存在都再合理不過。
莫十一道:“走吧,多加小心。”
莫十一的尾音延長在方不知的身後。他能感受到周圍的一切在飛速向後退去。肩上的重量消失了,新的景緻也拔地而起。
方不知發現阿阮正跪在一片桃花林中。
徐聞坐在石凳上,面色陰沉:“阿慧,你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
徐慧焦急地道:“哥哥,阿阮和我一起長大,我相信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徐聞聲色俱厲,道:“阿慧!我和你才姓徐,你怎如此偏向個外人!”
徐慧一着急,也跪了下來:“哥哥,我,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你,你就算不信她,也要相信我。”
徐聞道:“我信你,但不信她,這是兩碼事。”
徐慧拉着徐聞的袖擺,道:“哥哥,求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父親,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查清楚的。”
徐聞很無奈,他對妹妹的耳根子向來都很軟:“你!哎,好吧,就三日。三日之後,我要看到你的結果。”他扶起了徐慧,走到了方不知的旁邊,居高臨下,眼神冰冷:“我必定要讓罪魁禍首付出應得的代價。”
這看起來是一件大事。
在方不知的眼中,徐聞雖傲,但對待身邊的人,表面之上即使嘴硬,在行動上也是極好的。他進了阿阮的身體,能感受得到阿阮背上火辣辣的疼,再看遠去的徐聞手裡握着的長鞭,不言而喻。
而這件事到最後并沒有傳出來,徐聞的朋友也沒有聽他提起過。
方不知暗忖:“這會不會是一個切入口?”
還有不見蹤迹的莫十一。
這個古怪的人雖然不正經,但他切切實實懷着一身方不知看不透的本領,似乎能看透一切。
徐聞走遠後,徐慧将他攙了起來:“阿阮,這回你可是惹了大禍了。”她蹙着眉,道:“你當真不記得發生什麼了?”
方不知搖了搖頭。
徐慧歎了一口氣:“我可以告訴你,那張輿圖對于我們真的很重要。若是落到了有心人的手裡,甚至可以傾覆整個徐家。雖說我們一直與人交好,沒與他人結什麼仇怨,但……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是個之前不曾有過的線索。
方不知一時心切,問道:“什麼輿圖?”
徐慧沒有回答,她對方不知的話置若罔聞,又或是說,在徐聞的記憶裡,阿阮不會問出這樣的話。但這印證了一個事實,方不知作為外來者,并不能對這段記憶進行任何的幹涉,也不會知道他的借身者阿阮不該知道的事,他隻能無力地旁觀,旁觀悲劇的重演。
徐慧繼續道:“你安心罷,我會查出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