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七,立冬。生氣閉蓄,萬物收藏。
袅袅炊煙氤氲着黃昏的靜谧,夕陽的金輝勾勒出方不知冷冽的身姿。
他筆直地坐着,雙手搭于腿上,沉默地看着眼前大快朵頤的莫十一。
“吃啊。”從炖罐中擡頭的莫十一彎着眉眼,陶醉地配上肢體動作長歎了聲,“啊,唇齒留香,真是人間美味呐。”
方不知的嘴唇翕張,欲言又止。
莫十一側過身去,将一隻手周搭在了木桌上,眉頭不經意地上挑:“怎,想我喂你?”
“咳...”方不知又嗆到了。
從潛州至于上京,約有車馬五日之遠。但對于可日行千裡的修士來說,即使沒有傳送法陣,也不過是不足一日便可到達的地方。
莫十一絮絮叨叨:“我可同你說,這湯裡的當歸、人參,可都是上等的滋補之物。江南一帶素有補冬習俗,立冬補了冬,來年才能身壯可打虎。”
若不是莫十一半道嗅到了這家食坊裡傳出的雞湯香,生拉硬拽将方不知拖了來,他也不會在這個點,坐在食坊二層的窗邊遙望上京城。
莫十一更靠前了些,狐疑地道:“我怎麼覺得你左耳進右耳出呢?”
方不知沒有否認,淡淡地嗯了聲。
莫十一連連搖頭:“不解風情,不解風情!”
方不知又哦了聲,反把莫十一嗆着了。
“得嘞得嘞,你是我爺。”莫十一伸了個懶腰。正到最舒服的那個點時,窗外強光突入,他直接被晃得重心不穩,摔了個四腳朝天。
“哪個王八蛋!”
方不知看了他一眼,随後又将目光投向強光的來源。
暮色西沉,刺眼的光芒漸淡後,幾道人影自虛空踏出。
方不知道:“玄清門。”
“什麼?”扒拉着窗戶爬起來的莫十一将下颌搭在窗沿上,整張臉都要擠在了一起。
方不知道:“與朝廷關系最緊密的一個仙門。”
來人的領頭道袍加身,逍遙巾冠頂,長須飄飄,體态逍遙,但衣上的太極圖案與那滿到溢出的傲态對比鮮明。他微微揚頭,身側的年輕人會意,踏出問道:“掌櫃何在?”
整座食坊鴉雀無聲。認出他們的人、不知道他們的人,都緊緊閉着嘴,有甚者僵到忘記呼吸,硬生生把自己憋到通紅。興許是實在受不了,洩了口氣後,又驚懼地死命捂上自己的嘴。
年輕人冷聲再道:“掌櫃何在?”
一層響起聲細細的“快去”,一道佝偻的身影從裡頭被推出。食坊的掌櫃踉跄了兩步,從頭哆嗦到了腳:“仙...仙師,小的,小的見過仙師!”話音未落盡,他就撲通一聲跪下,顫抖不停。
領頭的那道袍又點了一下頭。
年輕人随即動作,嘴角翹起笑意,和顔悅色地上前扶起掌櫃:“掌櫃的這是做什麼?莫不是把我玄清門當做是什麼惡人了?”
掌櫃的雙腿還是在止不住地發抖,聽到這話,更是要再次跪下,但被年輕人牢牢锢住。
“掌櫃的...”年輕人的聲音幽幽的,頗有男鬼氣質。不等他說完,掌櫃便被這鬼吓破了膽:“不敢,我不敢!”
失禁的氣味在空中傳開。年輕人怔了下,倏然松開手,難掩嫌棄地後退,卻又被領頭那道袍的聲輕咳震在了原地。一時間,他的臉上各種情緒交雜。
莫十一學着方不知的模樣看向他,後者停頓須臾,還是開口道:“那是玄清門的長老,谷清。”
莫十一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其他人呢?”
方不知道:“不知。”
莫十一百聊無賴地用下颌碾着窗沿,忽得轉頭對他道:“你喚你自己名字作甚?”
方不知的面部肌肉抽了下,把就在嘴邊的髒話咽了回去。
樓下食坊的小院裡,谷清負手而立,他身旁的另外兩個玄清弟子也有樣學樣,将普通人想象中修士的孤傲狂拽描摹得淋漓盡緻。
“看來掌櫃的對我們玄清門誤會很深。”出頭的年輕人垂下眼眸,又掀起輕蔑,緩緩道,“不過,那是掌櫃的自由。我們今日冒昧打擾,隻是來請掌櫃的,以及在座各位幫我等一個小忙。”
他清了清嗓子,從一樓審到了二樓。在與方不知眼神交彙後停了下,臉上閃過絲不自然。
“夕照。”谷清終開尊口,從他嘴裡吐出的每個字仿佛都金貴的很。
站在他女修應聲而出:“師尊。”她先是對谷清作揖,随後又從袖中抽出一副卷起的畫。
年輕人與李夕照對視一眼,他擡起手,後者也随之抖開畫卷。
“這是我玄清通緝要犯,罪孽滔天。諸位若有誰見着他,還望速往我門派在各州的據點相告。”年輕人的笑容就好像貼在臉上的畫皮,假惺惺的,将其話來又拖腔拖調,陰陽怪氣,“我派,将感激不盡。”
從方不知和莫十一的角度看不太清畫卷的内容,隻能依稀辨得那是個成年男子模樣的人像。
“掌櫃的?”
匍匐在地的掌櫃被這聲驚得跳起:“在,在!”
年輕人微揚下颌,從李夕照手中取過畫卷,一字一句地道:“收好。哦不,最好挂在你食坊裡最顯眼的位置。可記下了?”
掌櫃喘着粗氣,布衫被冷汗浸出了大大小小的印子,他偻着背,将雙手舉過頭頂。
年輕人笑意漸濃,他伸去的手特地停在了掌櫃手上方的幾寸位置,将畫卷輕輕丢在了後者的手中。
莫十一不知什麼時候摸到了方不知的這一邊,他還是将下颌搭在窗沿上,探出手去拉了拉方不知的衣擺:“那是誰?”
方不知知道莫十一是在問畫卷上的的人,他沒有火眼金睛,所以也沒有理莫十一。但莫十一就跟會不到意似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差些個兒就把沒有防備的方不知整個人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