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若招魂惡鬼的樹影陰森,其間傳來的細聲蟲鳴,才讓人覺出幾分尚在人世間的實感。
萬鬼淵,顧名思義,萬鬼的墳墓。
傳聞在上古時期,妖魔二族為禍世間,仙家大能集八方之力,于此斬滅七妖八魔,另有小鬼屍體數以萬計。
它們常年沉于潭底,淤出一股生靈不願靠近的陰氣,故而此地方圓二十裡也荒無人煙。
境界拔升後,方不知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對長明的掌控能力更上一層樓。
他從劍上躍下,足尖輕輕點地,收劍入鞘,握劍的手卻有些顫抖。
到底還是太急了。
這也不是他在思緒清明的時候該做出的行為。
按理來說,如從前,在每精進一個小境界時,他都會選擇閉關一段時間,穩紮穩打。但現在,他不想再等。
那個人,那個他至今都還不知道姓甚名誰、來自何方、又有何求的人,每一次都能搶在他的前面,甚至于到現在他才發現,那個人竟早就明目張膽出現在他的身邊,欺騙他、逗弄他...拿他的母親取樂。
世人都他手中之劍最是無情,卻不知他其實是尚未懂情。
“呵...”方不知自嘲地笑了出來,喉裡一陣腥甜。他擡眸直視着前方,眼神要冷過這個寒夜。
無論那個人是誰。
“轟——”
灌木荊棘被鏟平,擋路的大樹轟然倒地。
但忽然,一個人攥住了他的手腕。
方不知咽下口裡的血,咬牙道:“放手。”
那人沒動。
方不知再道:“放手。”
對方還是沒有動。
劍光閃爍,長明出鞘,鋒利的劍尖劃破莫行雲的頸側,綻開一朵血花。
方不知悶聲道:“莫行雲。”他整個人似乎都在抖。
莫行雲垂眸道:“我幫你解開心結,不是為了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他的聲音是悲憫的,眼底情緒又是晦暗不明的。一頭烏發披下,猶若人間谪仙。
方不知難得失聲:“放手!”
這句話後,兩人誰都沒有再動。
月光照着夜的涼。
一隻癞蛤蟆跳上岩石,咕、咕地叫着。
晌久,長明脫手後,莫行雲借勢将方不知摟進了懷裡。
他将他緊緊地抱住,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兩顆心貼在一起。
“莫行雲...”
“嗯,我在。”
夜色漸濃,彎月高懸,映着兩人交緊的身影。
又是很久,方不知緩緩道:“放開。”
莫行雲笑了笑,後退一步,俯身替方不知撿起了長明劍,後者收劍入鞘,不自覺地将視線移到一旁。
“是我心急了。”
莫行雲攤手笑道:“人之常情,方不知,你也開始越來越像人了。”
方不知:“?”
莫行雲立刻擡手道:“我可以對天發誓!我這絕對是在誇你!”他擠眉弄眼宣示着自己的無辜。
方不知沒什麼表情,他轉過身去,看着遠處樹影遮擋間露出的些許湖面:“這裡的陰氣太重,氣息很容易就被掩蓋。之前惡鬼道在那湖中立過一個祭壇…”
“等等。”莫行雲打斷道:“你是說你要在這陰氣最重的子夜,潛到那陰氣最重的湖裡去?”
方不知停住了,再次與莫行雲錯開視線:“最近的鎮子很遠。”
莫行雲道:“但這裡不就有客棧嗎?”
方不知怔了下:“客棧?”
莫行雲指道:“你瞧。”
什麼樣的人會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開一間客棧?
很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一個好人。
這間客棧往誇張了去說,就是照着陰曹地府的模樣雕出來的,連那守着櫃台的店小二都穿得黑不溜秋,差個高帽和長舌頭就可以扮作那範無咎。
見人來,他也不動,絲毫沒有攬客的意思,病恹恹地倚在那神遊。
堂上的客人也是稀少,隻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穿得還一模一樣的人坐在角落裡,木讷而又筆直。
“方不知。”莫行雲用胳膊肘戳了戳方不知的腰窩,挪愉道“你說他們是人是鬼?是鬼的話,吃人還吐不吐骨頭?”
他沒有壓低聲音,很容易就能落入别人的耳朵裡。可那兩人偏偏又像沒有聽到似的,不曾有一星半點的反應。
莫行雲點頭肯定道:“絕對是鬼。”随後,他又在那自顧自補充:“吃人還要扒皮的講究鬼。”
他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單從外表上看,那兩人與這陰曹地府可以說格格不入,一人一身刺繡精緻的絲愁袍子,發冠梳理得也是整整齊齊,角度都沒偏分毫。
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會呼吸。
方不知平淡地一語道破:“藥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