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沒想到,靈魂補足之人,是一個太監。
也是,這并不是個尋常太監。
從前也是讀過書,柳家滿門慈和富養出來的。
一個後來做了太監的天真書生。
多可笑啊。
攝政王攬權日盛,耳裡也聽過那個案子。
沒想到案中人有一日會跪在他面前。
像雪地裡快要委頓的一株茶花。
那副不堪的模樣。
真漂亮。
宮裡總是用暗手段,把人弄出潮氣,分不清汗雪。
帽髻散脫,褲衫淩亂,不知受了怎樣的磋磨。
白蒙霧氣從跪伏之人的側臉旁一團團薄薄地、輕輕地呵出,在雪地裡淡淡的——叫人分辨出,那還是一個活物。
或許。
從伏下的一節一節的脊梁骨上,更能看出那是一個活物。
攝政王想。
他需要一個可憐的文書太監了。
恰好需要。
攝政王采走了這株茶花。
*
朝中潛伏着很多聲音,為這朵茶花扼腕痛惜,從前是痛惜他承受腐刑,如今是痛惜他為姿色所困,一入王府,再難示人。
更多的聲音卻是相反的,殘忍的。
沒有那些殘忍,哪裡會有斬向太監滿門的刀呢。
哪裡會有王爺采花的機會。
攝政王知道人心總是不齊。
總有人不服,總有人計較。
先皇的罪孽,他不過幫着撫慰罷了。
太監很忠心,才學也好用。
雖然生澀了一些。
但很合他心意。
漸漸地,攝政王把他當了門客,當了好友。
王爺從前征戰,有許多舊傷,雨雪天就隐隐作痛,如今有人記挂,為他按摩。
大約也不是記挂,雨雪天,太監自己身上跪出來的舊傷就能做個提醒。
這就像兩個生辰一樣的人,總能記得對方生日。
苦惱之事,也有了說處。
攝政王開始理解曆代帝王用宦官的道理。
何況柳舍人這樣有才華,又有苦楚能叫他授恩。
他撫慰他,他也在撫慰他。
一個留在他後院,聽得懂話,隻能為他守秘的妙人。
然而這個太監似乎并不願隻留在他的後院。
攝政王發現了太監和太監從前師弟的來往。
就在後院角門處。
王爺站在花蔭後,笑了一下:都不知道避人。
角門處,師弟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從前的同窗好友。
“我爹說他來看你怕給你惹麻煩,就托我來。”師弟說。
他的爹正是太監從前的恩師。
師弟說:“王爺待你好嗎,你,你這樣好的學問……”
太監打斷道:“師弟不要說這些。”
師弟年紀不大,很聽話:“我知道。”
他抹抹眼淚,“叫别人聽到了,說你有怨怼之心,會給你惹禍。”
太監無奈溫和笑,誠實答他:“王爺待我極好,寬厚親近如兄長一般,再好沒有。”
師弟不信:“真待你好,怎麼不顧你名聲,不為你謀劃?”
太監阻止:“胡說!王爺又不欠我的,再說什麼名聲,反而是我連累了他。”
師弟指了指手裡活血的傷藥:“那你怎麼還要這藥膏?”
難道不是受了虐用。
否則王府裡什麼膏藥沒有,要偷偷外買呢。
也就是這樣藥性溫和,适合用在皮肉嫩處的秘方不好公開取用了。
太監害羞不語,想到這偏方或許有用,還是期待的。
“并不隻用我身上,”他小聲喃喃,“也不知王爺肯不肯用,貴人用藥另有精細規章吧……”
柳舍人仰頭思索,王府裡都是些行伍慣用的烈性藥,但關節處,還是細細調理得宜。
師弟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