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瑤沉默良久,最終長長歎了一口氣,雙手撐在欄杆上,緩緩閉上雙眸。
這百年她算是鞠躬盡瘁,但她還是無可挽救地感覺到了,大勢的一去不回。
更重要的是……如果鳳凰真的赢了自己,那她幾千年來為了麻醉自己而做下的種種承諾,都會成為極盡諷刺的笑柄。
撐着欄杆的手指微微用力,分明的骨節一點點突顯出來,隐隐發着抖。
“母親?”
身後忽然傳來少女擔憂的聲音。
洛瑤指尖一松,調整了一下呼吸,回眸平靜道:“什麼事?”
來者是至幸。她一襲銀紋白袍,寬袖間繞着兩道無色飄帶,長發在腦後低低束起,眉目神性,清雅無雙。作為極似母親的次女,她已有了下一任神首的風範。
她擡手屏退身後一衆侍女,向前幾步關切道:“母親,您最近壓力太大了,稍微歇一下吧。”
“……”洛瑤搖搖頭,示意她靠近,“至幸,你看看這個。”
少女拉過君玄的信,掃了一眼便道:“魔界是在自取其辱。”
“或許不是,”洛瑤眺向天邊,語氣淡淡,“這麼多年來,六界早已經打怕了。如果說最開始的十幾年我們還在因為仇恨而戰,到了後面,誰都想早點讓戰争結束。不過是我們拉不下面子而已。”
“商……魔尊不是閉關麼?如果決定不是她做的,恐怕也得前功盡棄。更何況,鳳凰的态度當真嗎?穩妥起見,我們還需要知道更多細節。”至幸不急不緩地說。
洛瑤一時沒有評價,指尖無意識地在欄杆上輕輕扣了幾下,這是一個沉思的動作。
“告訴君玄,我們需要證實。”須臾,她做下了決斷。
“明白,女兒會去辦。”至幸對她深深行禮,轉身走了幾步,複又回頭,輕聲問道:“媽,假如抛開一切不談,您也是希望與她們和解的,對嗎?”
洛瑤擡眸深深望了女兒一眼:“怎麼得出的?”
少女莞爾一笑:“前幾日,您在天樞殿揚言要攻打妖界,其實隻是為了詐出來誰總是在戰事上煽風點火吧?秋河是個利己主義者,她當初可是為了上位不惜傍上火鳳,連親生女兒都能說放下就放下——那天她在您面前的表現,已經暴露了她以權謀私、通過‘大義’報鳳凰私仇的心理。”
“很不錯,”洛瑤贊賞颔首,“但還不止這些。”
“你還記得她說的是什麼?「盟一伐一、逐個攻破」,她要我聯合妖界,又要我先殺易安。”她說着淡淡一笑,搖搖頭,“這話說得實在是……神魔兩界縫隙無法彌合,如果這種情況下,我再把他們的精神領袖鳳凰給殺了,我們會陷入一個極其恐怖的境地——”
“——分庭抗禮的魔界、仇恨深長的妖界、憤怒至極的鳳凰追随者。”
她點到為止,并不多說,但至幸已經完全領會,壓低了聲音:“母親的意思是,秋河已經被魔界買通了?”
洛瑤道:“不太可能,她沒有這個動機。她隻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陰謀家罷了,這無可厚非,我也不打算真的問她的罪。”
至幸:“但無論如何,如果您要和談,必須先讓這些人閉嘴。”
“不,是讓這些人停止做重新統一六界的春秋大夢。”她溫和地糾正道。
“三個人的愛恨而已,不需要再讓千萬人去陪葬了。”
*
君玄很快就接到了來自頂頭上司至幸的任務:她會在他身上打開鏡花水月的“追随”,在此期間他必須親眼看到易安與魔界通信的内容。
“追随”隻能對神族使用,即可以以契約的方式,再現契約者一刻鐘前的第一視角。可以說是隻要君玄看到了信,那麼全天界就看到了信,效率奇高無比。
但這個鏡花水月的隐藏用法需要動用大量神力,每開啟一次最多隻能維持半個時辰,下一次開啟必須在一年以後。
換句話說,君玄有且僅有一次機會。
抱着視死如歸的心理,君玄特地和其他男侍換了班,換上夜行衣,趁夜翻上了鳳凰寝宮的屋頂。
他不敢動用神力,隻燃了一張可視符咒,能暫時透視大約一個車轱辘那麼大的實體。從這裡看下去,易安仍然坐在書案後,筆杆不時動幾下,而昨天剛剛寫過還未寄出的回信,正放在她左手邊的暗格裡。
這時,視野突然一亮又恢複原狀——君玄知道,這是鏡花水月的“追随”正式開始生效。
倒計時,一小時。
他左右一看,發現一名小侍正提着水桶從寝宮前路過,心念一轉,擡手對小侍的背影輕輕指了一下。
那小侍本來哼哧哼哧提着水桶,偶然低頭向下看了一眼,瞬間吓得魂飛魄散,連聲尖叫:“啊啊啊啊——!!”
旁邊一位較年長的宮女聽到了,臉色一變,愠怒地責罵道:“住口,殿下寝宮之前不得大聲喧嘩!你到底在做什麼?”
“姑……姑姑,您看看這個,”小侍臉色蒼白地把水桶提給了她看。
一條黑色的霧狀巨蟒,正徘徊在桶底。
宮女瞳孔緊縮,連剛才自己剛罵過的不得喧嘩都忘了,驚恐道:“這怎麼可能……這是霧蟒!”
“通知下去,全宮戒嚴!快去禀告鳳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