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再潑也不敢和官鬥,心裡悔得不行,尤其氣瑞喜。這死崽子要是早說這院長是當官的她哪敢亂罵!如今就是把這死崽子送去人牙子那也就換二兩銀子,上哪找二百兩去!
“你們想寬限幾日?”
“幾日……東家,這家裡是真沒有二百兩銀子啊,您看這……”
劉氏擺了副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求道。
“這樣吧,還是沖着瑞喜,二百兩銀子你們五年内還清。一年四十兩,這五年内瑞喜在我這裡做工,算他一年還十兩,剩下的三十兩你們夫妻自己想辦法。”
程頌語氣稍微緩和道。
“瑞喜做工還,行,行,東家,那就都讓他還,一年十兩,二十年就還清了,我和他爹是真沒錢啊!”
聽完程頌的話,劉氏趕緊接茬。把債壓在瑞喜頭上最好,一年還十兩,說不定還能剩下一些,等年底他們再來要……
呵呵。
這兩人的盤算幾乎是個人就能看出來,人群中剛才替他們說話的百姓都悔得想罵上幾句。
“都轉到瑞喜頭上?也行。”
程頌點頭。可惜沒等劉氏偷樂,他就接着說道:
“轉到瑞喜頭上就不是這個章程了。”
停頓了一下,程頌問瑞喜:
“打從進了印坊,你給了家裡多少工錢?”
“都給了,去年的工錢是每月八百文,加上年節少爺多給的,一共十二兩六百文。今年加上剛才這半兩,給了三兩銀子。”
局面變換太快,瑞喜還懵着,不明白程頌為什麼這麼問,不過掙了多少銀子他很清楚。即便自己一分沒留住,但在書院吃得好住得好,不會被打罵也沒人給他甩臉子,還能讀書識字,比在家裡的日子好太多了,不掙錢他都願意留下。
“你今年十二了?”
“是,下月滿十二。”
瑞喜答。
“這孩子今年十二,在印坊做工一年,算你養了他十一年,往多算一年二兩銀子。十一年二十二兩。除了瑞喜已經給你們的,我再給你們六兩四百文,就算全了你對他的養育之恩。想把那二百兩的債務都算在他頭上可以,但不是要他還二十年,而是這孩子以後就歸我了,今日就去衙門辦文書。”
說話時程頌隻看着瑞喜爹。劉氏是後娘,對瑞喜沒什麼舍不得,就看這男人的想法了。
畢竟是自己兒子,再不喜歡也是個能養老送終的,瑞喜爹确實有些猶豫,不像劉氏樂得嘴角都快壓不住了。
六兩四百文啊,賣三個瑞喜才能賺到。雖說賣了他以後就沒工錢拿了,但二百兩的賠償也沒了,還不用去衙門挨闆子。而且就算把瑞喜賣給書院,他們以後想來要錢隻要别讓這東家發現就行了。畢竟是親生兒子,她就不信瑞喜敢不給他爹錢。
劉氏把男人拉到一邊悄悄說了自己打算。瑞喜爹的不舍本就沒幾分,聽了劉氏的話也不猶豫了,直接答應了程頌的提議。
程頌不用湊過去就能猜到這夫妻的打算,也懶得拆穿他們,直接讓郭年去拟了三份文書。
書院門房就有紙筆,郭年也幫人代寫過不少文書,很快就都寫好了。
“你倆不識字也無妨,這文書下午都要送去衙門用印,到時與差役确認即可。”
程頌拿着三份文書向瑞喜爹說明。
“第一份是你們夫妻欠我二百兩銀子,前因後果寫得俱清。第二份是瑞喜的契書。第三份是我同意将這債務轉移到瑞喜身上,但有條件限制。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今後你們夫妻二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再來找瑞喜要錢。文書簽訂後,瑞喜就改了戶籍,與你二人無關了。若是你們再敢找來,隻要被我發現一次,這二百兩的債務會立時轉回你們頭上,你們可聽明白了?”
“明,明白了。”
這夫妻顯然沒想到有這第三份文書,但如今騎虎難下,現在反悔要麼就要自己負債二百兩,要麼就要去衙門挨闆子,顯然都不合算。對視一眼後,夫妻倆咬着牙在文書上按了手印。
“現在你們回去,一個時辰後帶着瑞喜的戶籍文書到衙門口。郭夫子會帶人去與你們一同辦理,辦妥後那六兩四百文自會給你們。”
說完程頌便趕那二人離開,讓他們速去取文書,若遲到就要請衙門直接去他家拿人。
等劉氏夫妻小跑着離開,圍觀的人群也散了,程頌叮囑郭年帶着瑞喜一同去衙門,讓張樘駕車。
“今日之事,你可有怨言?”
安排妥當後,程頌輕聲問瑞喜。
最後這六兩四百文,程頌是為了瑞喜給的。雖說那親爹一看就不待見瑞喜,那也是他親爹。這二十多兩銀子的撫育賠償就算全了這輩子的父子情了。将來有人再想用孝道捆綁瑞喜也說不出理由。隻吃飯穿衣不讀書的話,二十多兩銀子夠把三四個孩子養到十一歲了。
瑞喜滿心都是感激,哪有怨言,聽完就想給程頌磕頭。
“不必,我沒讓他們磕,你也不必。”
程頌一把把人扶住。
“多、多謝少爺相救,今後我就在印坊好好幹活兒,二、二百兩還完了我也不走,一輩子給少爺做工!”
剛才那二人如此折騰,瑞喜都硬忍着沒哭,此刻卻再也止不住淚水,一邊哭得打嗝,一邊結結巴巴地向程頌保證。
“不用,罵人侮辱書院的不是你,二百兩不用你還。不過那六兩四百文得從你工錢扣,還有今後每年的束脩。”
“那怎麼行,二百兩我一定……”
瑞喜抹了把眼淚鄭重道。
“少爺說不用就不用,不過那二人要是再敢來,你可一定要說啊!”
畫硯拍着瑞喜肩頭提醒。
“可是——”
“沒有可是,說不用就不用,騾車進城快,先去食堂,吃過飯你與郭夫子去衙門,莫要耽擱了。”
程頌拍闆道。
一出鬧劇耽誤了功夫,程頌他們也餓了。木工坊下午再去,先都奔食堂,幹飯。
“你這書院裡八成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若是再有這樣鬧來的,也都把人買下來?”
吃飯間,盛岐問程頌。今日一鬧,其他人過來定是不敢再罵人了,就怕來幾個用養育之恩賣慘的。牙商那裡一個孩子一二兩銀子,程頌按一年二兩算,這事傳出去後不定會引來什麼人。
“買,若真是與瑞喜類似,那就買下,動了心思賣兒女換錢的爹娘,不要也罷。”
程頌看着面前黎兄給他精心調配的葷素搭配,還有單獨去後廚現燒的熱水,心裡美得直冒泡。連衆人擔憂他今後成了冤大頭也不介意。
“可會不會有人家原本沒這個打算,也算不上貧苦,隻是聽說一個孩子能賣二十多兩,就起了心思?”
郭年也聽懂盛岐的意思了,擔憂地看向程頌。有些孩子多的人家未必真那麼窮,但二十多兩銀子的誘惑真不算低了。
“那也買,這種事總歸是少數,沒有其它辦法前就把人買下,左右我也不差那點銀子。”
程頌哪能不懂大家的意思,可當下就是父母有權發賣子女的社會,他無法和制度抗衡,就隻能在能力範圍内多救一個是一個,要是為此被嘲笑算計也就認了,反正沒人敢笑到他眼前來,真敢來他就真敢訛!
時至今日,程頌已經不止一次買人了。包括崔勇回村買下自己的弟弟妹妹,每一次的情況都不同。他無法阻攔再有人算計自己,也不會為了怕麻煩就對下一個“瑞喜”袖手旁觀,會有什麼後果他是真不在意,等那“後果”真來了再說吧。
“真心疼愛孩子的人家,如果不是碰上實在過不去的難處,定然不會發賣子女。就是與瑞喜一批來印坊的三十人,九成也都交了束脩,類似今日之事,以後也不會太多。”
放下碗筷,黎仁誠向衆人說道。
黎仁誠未盡意思是,程頌不是能被随意坑騙的傻子,對吧……
盛岐等人點頭,現在對不對也得點頭,有沒有人來賣孩子坑錢是以後的事,木工坊今天必須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