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境打斷了他的話,将握着的手塞回了被子裡,又仔仔細細地給她掖好被角。
轉身,面無表情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駭人可怖。
“好好看着她,我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麼?
弗安想問,卻不敢問,隻好點了頭,看着男人大步流星離開。
……
夜沉如水。
萬籁寂靜的時刻,最是适合安枕入眠。
可羅文睡不着。
他倚靠在幹燥陰冷的牆壁上,地面是一張破舊的禱告席,他就坐在上面。
除了這些,什麼也沒了。
白衣袍染上血污,髒兮兮的。一如當年。
他狼狽地捂住左手斷臂處,痛得眉頭緊皺。
自然睡不着。
血已經止住了,但還是很痛。
不知道那河境用的靈力上有什麼毒,讓他疼痛難忍,宛若螞蟻噬心。
仰頭,頂上是一口小小的天窗。
窗外沒多少天光透進來,卻是唯一可以喘氣的口子。
腦子裡還回響着剛才的一幕。
河境離去之後。
他向來尊敬,捧為人上人的教皇殿下冷着臉,厭惡地看着他,吐出口的話語如一把溫柔刀,一刀一刀往他受傷的傷口上剜,“羅文啊,我說過多少次,玩歸玩,但是要處理好痕迹,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暴露出來了呢?還捅到了河境的面前,動了他的人?”
“我錯了,教皇殿下,求求您,原諒我,看在,看在我……”
他哭得鼻涕直流,将那痛意哭嚎出來,不覺爽快,隻覺得恐懼,害怕被抛棄,害怕被處理。
“閉嘴。”
向來和藹的人氣急敗壞地打斷了他的話,面色冰冷,“你犯了錯,先進牢裡待着吧。”
說着,他轉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什麼。
回頭警告他,“别胡言亂語,否則,你的母親不會有好歸處。”
自小辛苦将他養大的母親,最後一刻不忘護着他的母親,骨灰罐就放在光明神的禱告席前,享受光明神的神澤庇佑。
這是他在神殿裡努力掙得一席之地,往上爬的原因。
他不想讓母親生無可依,死後當孤魂野鬼。
教皇是看顧他的人,最是知道怎麼拿捏他。
隻是他不解,他之前不小心暴露出來也不是沒有過,教皇每次都叫人幫他平息下去了,為什麼這一次不一樣。
發現了就殺了,隻要他動手,動手就一定可以。
他這麼想,就這麼說了。
哪承想,往日慈眉善目的人頭一次失去表情管理,惡狠狠地道:“你以為我不想?”
“他的靈力洶湧,比我還強大,是神教界靈力最強的人,我都要居他之下,我還動手處理他?”
“你是想讓我死嗎?”
之後,毫不留情地叫人扭送他進了牢。
神殿的地牢,陰冷偏僻,都是關押亵渎了神的人。
斷食斷水,不是上斷頭台,美其名曰最體面的死法。
羅文怎麼都想不到,這種“體面”的死法竟會有一天淪落到他身上。
好冷,好痛,好餓。
記憶一晃,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母親纏綿病榻,沒辦法出去勞作。
他又餓又冷,又擔心母親死掉,出門跑去街面上最冷清的面包攤子面前偷了兩個,捂着往回跑。
沒兩步被人踹到在地,拳打腳踢到□□的聲音,不堪入耳的辱罵聲,讓他默默忍着,死死護着兩個面包。
打罵的人見拿不回來,也不要了,發洩完了,丢開破布一樣丢開他。
他顧不上,一瘸一拐地從地上爬起來,朝着自己的家跑。
那時候,他想。
他有吃的了,媽媽不會挨餓了,他也不會了,反正這一頓吃完就行,下一頓他總會想到辦法。
然而等他吭哧吭哧快到家門口。
小門倒了,他們住的小木屋也塌了。
屋頂是巨大的化不開的雪團。
混着鮮紅浸入雪地的血。
刺眼至極。
呼嘯的風聲不知帶着誰的哭聲,狠狠揪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
你看啊,忍氣吞聲,就要被挨打,如果不被挨打,如果能反抗,腿就不會瘸掉,就能再跑快點,再快點,就可以帶着那個孱弱養了他整個童年的人離開那吃人的屋子,保住一條命。
與之截然相反的,他在冬夜,沒了母親,也沒了家。
所以,他藏起自己的欲望,僞裝,私底下玩弄人心,暴虐。
那都是他覺得那些人活該。
如果足夠強大,就不會被他所欺負,所拿捏了,不是嗎?
就像是和那個冬夜裡的自己一樣。
他對自己狠,對别人狠。
一步一步往上爬。
到頭來,還是……
什麼都沒了。
為什麼?
細微的腳步聲入耳,他耳朵尖動了動,睜開眼。
轉頭,視線裡落下一雙黑得油光發亮的長靴。
布有細紋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笑。
詭異地。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