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遍布細小傷痕的手托着一塊冒着熱氣的毛巾伸到了他的面前,新疤帶着舊疤,像是雙手的主人不習慣做粗活似的,手指根部還有些已經結痂的破皮水泡。
看起來是不怎麼美觀的手。
王鑫接過,擡起頭想跟對方道聲謝,卻在看清對面人臉之後,瞬時暴起,掏出已經藏進草帽裡的手槍,重新上膛,對準了她。
女孩吓得花枝亂顫,慌忙轉身,躲到秦鶴景的背後。
秦鶴景擡眸,眉間微微蹙起,“做什麼?”
王鑫顫着聲音,瞪着眼,“師座,雖然我隻是在辦公室裡看過一些照片,但我想問,她,是不是就是紀明珠。”
“是。”
“那您為什麼要護着她?讓我殺了她為戰友們報仇!”
那槍口又逼近了些,秦鶴景再一次伸手,握住槍身,皺眉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殺了她,戰友們就能回來嗎?”
“可如果不是她的父親通敵叛國,我們海城也不會淪陷!”
“真正與你有仇的是倭寇,你殺了她,紀仁更不會放棄通敵叛國的決心,反而會變本加厲。都說紀明珠是她親爹的掌上明珠,我想你應該不會不明白,留着她,以為着什麼。”
躲在秦鶴景身後的女孩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
“可是……”王鑫還想辯駁。
秦鶴景卻道:“紀仁不是唯一的内患,海城抗倭軍被逼至西北角,上接西北軍,左接西部軍,如果有他們的支援,我們的人就不會腹背受敵,遭人前後夾擊,從而出現主帥生死未蔔,幾近全軍覆沒的局面。”
“海城作為國内最重要的海上通貨樞紐之一,發生兵變,不可能沒人知道,但我們的人遲遲沒有等到援兵,這是為什麼?”
王鑫嘴唇嗫喏,握着槍的手發抖,最終無力垂了下去:“說明……”
秦鶴景将他的話接了下去,“說明上頭根本不想出兵,已經放棄海城,亦或者說,我們的上頭内部發生了些其他的意外,導緻對海城已經無暇顧及,甚至,是放任,放任倭寇踏平海城。”
“内憂外患,國祚傷痕累累,已經不适宜起内讧了。”
……
夜深人靜。
平日裡還算鬧哄的地下室今日格外安靜,好些人已經早早安睡。
獨剩下靠近竈台位置一個簡易人工桌上還亮着燈。
一個被拆了一半的發信座機擺在台面上,沾着油污的手在其中忙忙碌碌。
在竈台前收拾的女孩看了挂在牆壁上撿來的破舊鬧鐘,用圍裙擦幹淨手上的水,關了燈,獨留下小桌上的老舊台燈發着亮。
她提着盞燭燈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将燭燈放在桌面上,跟忙碌中的男人搭話,“時候不早了,秦先生,早些歇息吧。”
“嗯,你先睡。”
秦鶴景頭也不擡。
女孩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猶豫了會兒,最終從嘴中憋出一個“好”字,便走了。
徑自走到牆根一處破被褥的位置處停下,脫了幾乎要磨破的布鞋,鑽進被褥裡,面朝着秦鶴景忙碌的方向。
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幾眼,才阖上雙眼睡覺。
時鐘無聲無息地走着,不多時。
秦鶴景停下手中活計,屈指揉了揉幹澀的眼皮,脫去帶油漬的布手套,走到水井位置,用破木桶裡的水将手洗幹淨。
回頭将台燈關了,端着燭台,路過一處時被人叫停。
“哎,小子,秦小子,過來咱們唠唠。”
秦鶴景将燭台一台,照亮老頭那滿是燒傷痕迹的臉,微愣了下,驚訝道:“您怎麼還沒睡?”
面對湊在面前的強光,那渾濁的雙眼一眨不眨,隻沖着他一邊招手,一邊從被窩裡摸出另外一壺東西,很小的一壺,一打開蓋兒就飄出了濃郁的酒香。
他沖着他嘿嘿直笑,“這不是睡不着嘛,叫你喝喝小酒聊聊天。”
秦鶴景無奈轉身在他面前坐下,“您哪裡來的酒?”
小老頭兒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來兩個小小的瓷碗,缺了口,卻洗得很幹淨,聞言直道:“你管我從哪裡來的呢,隻管喝就是了。”
“外頭危險,您少出去溜達。”
他知道這老頭有密道門路偷摸出去,不過還是不想他出去冒險。
“知道了,知道了。”
老頭敷衍着,給兩隻瓷碗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