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的女将軍步子散漫,雙手擱在腦後,叼着狗尾巴草哼着不知名的曲,卻是不再開口。
武将腰間的紅果輕晃,影影綽綽地擋住了女将軍的身形。
莫名的,僧人覺得耳邊過于安靜了。
腦海裡剛冒出這個念頭,他又是輕輕一蹙眉,雙手合十,默聲念了一句佛号,摒棄心中他想。
一行人走了沒幾步。
突然,前頭的女将軍放慢了步子,朝着後頭伸手,“玄清,弓。”
玄清将背着的弓箭遞給她。
她接過,微微弓腰,搭弦。
從僧人這個角度看過去,隻看到她佝偻着背,緩緩朝着什麼靠近,一邊靠近一邊拉弓。
他擰眉,朝着女将軍湊近的地方看去,隻看到草影之間一抹白色。
是兔子。
他心頭一動,剛張口:“雲施主……”
然而已經晚了,在他開口的瞬間,那弓箭已經脫手而出,直中在那一抹白之上。
女将軍歡快地笑一聲,走近,拎着兩隻兔子耳朵将兔子提起來,才轉身看他,問:“鶴鏡師父方才喊我何事?”
她就這般于不遠處站着,笑容無害。手已被染紅,提起來已經咽氣的兔子還往下滴血,澆在她的靴子上,她似渾然不覺。
或是說,渾然不在意,不在意自己了結了一條性命。
一隻兔子尚且如此,人呢?
她殺人之時,是否也是如此渾然不在意?
鶴鏡隻覺得額角的青筋直跳得要按捺不住,他此刻才意識到,渡她,是一項十分艱難的任務。
不渡,他便是罪孽深重。
閉了閉眼,他輕輕念了一句佛号為兔子簡單超度,才道:“雲施主,切莫殺念過重,平添業障因果。”
“殺念?”
“你是說這兔子?”
雲瑤迦晃了晃手中兔,見他面色果然一變,不由得啼笑皆非,“你沒吃過兔子肉?”
“雲施主慎言。”
“哦對,你是沒吃過。”
雲瑤迦反應過來,卻又勾唇,“你出家不吃肉便算了,還管我吃不吃葷的啊?”
尋常人如何抉擇,自然與他沒幹系,隻他要渡她,又不知怎麼與她說明緣由。
隻道:“雲施主并非心胸狹窄,歹毒之人,造殺孽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雖有苦衷,卻也生了業障,不妨平日少殺生,多做好事積德平業障,對施主自身也好。”
“哈?”
雲瑤迦隻覺得他這話好笑,便咧了嘴哈哈了兩聲,末了道:“你這和尚當真是……思路清奇,我想吃兔子便逮兔子,又不是平白無故殺無辜之人,這都算業障?”
“那按你所說,我也該約束自己吃糠咽菜,日日素食咯?”
鶴鏡:“也不必如此,隻食死物便可。”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是生食兔子?可它不是已經死了?”
雲瑤迦又晃了晃手裡的兔,“我也吃的是死的,何錯之有?”
她能言善辯,他與她說不通,便隻皺緊了眉頭,盯着兔子,低聲念起經文來。
清潤的誦經聲再次輕輕鑽入耳,聽得雲瑤迦煩躁,也激起了她渾身的反骨。
接下來的山林之行,雲瑤迦抓着弓,索性随走随手一拉弓,出弦必中,不是兔子,就是山雞,還有一次居然意外地射中了鹿。
樂得雲瑤迦當即拍手叫好。
除了獵山林走禽,還親自下溪抓魚,直至手下拿不住,才徹底收手。
刻意站在風眼處,兩手斑駁血腥她也不洗,任由着風吹着那一股濃重的血腥往他鼻子裡撲。
她揚眉笑得肆意,“你不讓我殺生,我偏殺生,你待如何?”
僧人眉頭擰得越發緊,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情緒又翻湧上了玉白的面。
氣得合十的手都有些抖,字句從牙縫擠出,“冥頑不靈。”
“冥頑不靈?”
她哼笑,慢騰騰朝他逼近。
鼻尖的血腥味愈發地重,他不由自主後退着,卻見她身形微偏,與他錯開,風送來血腥,也送來她一句嘲弄:
“你不入紅塵便罷了,還阻我殺生?笑話。”
話語裡似帶了些什麼,沒等他尋思出來,人已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