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弦君的瞳眸瞬時暗淡下去,往後跌坐到了地上,失魂落魄,喃喃自語:“怎麼可能……他們答應過我的,會留他性命,答應過我的……”
“所以呢?所以你便拿着他的玉佩,縮在這綿州,自己不敢出來,害怕被忠于孟家的門客将士取你狗命,暗中替殺他的仇人做事不說,還不敢放棄心中的妄想,号令镖師走四方,想将他尋回來是嗎?”
他嗫喏着嘴唇,渾身發顫,說不出話來。
行伍卻不管不顧,兀自将他粉飾太平的現實,殘忍地解開,拔出來血淋淋的那一塊,狠狠地往上紮:“十幾年後,你得知到他最後的行蹤消失在西漠,所以你派人去尋,去找,沒想到他人沒找到,就讓你再次找到了立功的機會。”
“與當年孟家一樣,全家上下沒留個全屍的宋家遺孤就在西漠綠洲的那方小村裡,你第一時間就報給了你要忠孝之主,然後選擇繼續為他賣命,屠盡全村之人……”
行伍雙目赤紅,情緒繃到極緻,喉頭發哽得說不出話來,若不是後頭他趕到村裡,瞧見渾身浴血一般的雲瑤迦,以及滿地的屍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再一次沒了家,從西漠裡把他撿回來的幹爹也死在了那一場屠村慘案裡。
“所以啊。”雲瑤迦再次走上前來,拿劍撥開旁邊猶豫了一下還是堅決擋上來的坊主,一劍刺入落弦的肩胛骨,眼中恨意刺骨:“你怎麼不好好縮着當縮頭烏龜,偏生還要舞到我的面前呢?”
落弦君痛呼一聲,看着她,過了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你……不會就是……”
雲瑤迦微笑,将刀刃繼續往下帶,“是啊,你真的不長眼啊,既然要殺我,就親自來找我就好了,錯殺一堆沒找準要害,是要付出代價的。”
行伍站在後頭冷眼看着,“我一直以為當真是孟家做了什麼錯事,包括孟叔,他也以為是孟家的門客出了問題,還想着尋個機會回去好好查,可是他沒有機會了,永遠長眠在炙熱幹涸的沙子裡。”
他亦是單手并攏那折扇,不知動了哪裡,那折扇突兀冒出銳利閃着冰冷寒芒的刀刃來,朝落弦刺去,“他那樣幹淨的人,你不配!”
落弦呆坐,一動不動,坊主卻是瞳孔驟縮,想也不想地以身擋了上去。
那劍刃鋒利,準确無誤地戳進了坊主的心口裡。
行伍皺眉一頓,“你可知他救你是因何?”
“我知道。”坊主喃喃,嘴裡不斷地往外冒血,他卻依舊笑着:“可我還是……愛他……”
那年冬天,綿州下了很大的一場雪,漫天地的白,他縮在雪地裡,渾身疼得已經沒了知覺,隻知道死死護着懷裡的牌位,那是他母親的。
家徒四壁,他爹病死,他娘為了養活他,賣給了青樓當最下等的娘子賺錢,被一男客兇悍的夫人打死。
屍骨無人收,他隻好給富貴人家當出氣筒,終于讨來些許銀錢買了一口薄棺,将他娘埋了,求得木匠刻了新的牌位,歡歡喜喜歸家時,卻遇上趕盡殺絕的那男客夫人派遣而來的打手。
等他終于從打手手裡逃脫,卻因體力不支倒在了雪地裡。
他依舊就此找終結自己漂泊若浮萍的一生。
哪承想,在那個冬夜裡,他竟語氣好,遇見了仙人……
“……對于你們來說,他是陰險狡詐,十惡不作之人,但于我來說,他是救了我一命的救命恩人……”
坊主笑着歪倒,落弦君渾渾噩噩的神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醒神過來,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人給接住。
他縮在他的懷裡,本就骨架不大的人,此時看起來更加嬌小,伸出了帶血的手,他想撫一撫他心上的仙人,“不管……怎麼樣,我……始終……不後悔……”
那手沒碰上落弦君的面龐,就落了下去。
落弦君慌忙抓住,可已經晚了,懷裡的人已經徹底阖上了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我都願意以命償命了,你們卻還要害他,都要逼我!!!!”
他緊抱懷中人,哭吼一聲,忽而奮起,單手抽出刺入右手的短刃,朝着雲瑤迦襲去。
卻不想雲瑤迦早有預料,直接飛起一腳,再次将人踹出老遠。
落弦君身子若那破布,砸在亭子階梯扶手的石雕上,徑自往下滾,沾了滿身的泥,在一雙幹淨的黑布鞋面前停下。
雲瑤迦擡眼,見來人,一頓,看着來人笑得見牙不見眼,道:“你來了?正正好,也到你了,我方才刺了幾劍,劍鈍了,刺得我手疼,接下來就交給你吧?”
她把劍朝他的方向遞出去,似乎要他來拿,那劍身寬大,是一把巨劍,刀刃不算新,甚至還帶着些鐵鏽的痕迹,在這鐵鏽之上還猙獰地纏着血,紅色粘稠,還未幹涸。
僧人瞧着,面色不見喜,反倒眉頭緊皺,沉下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