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我……”她抵禦住昏沉的意識,勉力将話說完,“殺了燕京城裡那高高在上的三位幫我報仇,因為,我就隻剩下這麼一個願望了……”
将該唱的戲唱完,她心滿意足地閉上雙眼。
黑暗侵襲,意識徹底沉了下去。
與此同時,握在劍柄上的手一松,在迅速下墜之時,被人努力一躍抓住。
僧人吃力地攀住那藤蔓,佛珠早在方才為了拉住女将軍的時候被他丢掉了。
他就這麼懸着半邊身子出去,緊緊拉着她。
他的武功不精,說是武功,那也不過僅僅是能夠保護自己的簡單護身術而已,此時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白淨的面皮充血,即使感覺手快要斷掉,他卻依舊沒有放棄。
斷沒有她将他救了,他就要對她見死不救的道理。
幸好這藤蔓的韌性夠好,他才能夠攀着藤蔓回到那托台之上,再一寸寸地将人拉拔着,扯了上來。
等女将軍安然到了那托台之上,僧人又顧不上休息,立即去看女将軍的情況。
此時她緊阖雙眼,無聲無息,面色蒼白得猶如一張白紙,僧人心口空落到發慌,顫抖着雙手伸出去探女将軍的鼻息,等感受到那鼻子底下的輕微氣息,那一顆懸着的心才緩緩落了下去。
托台往下走就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女将軍說,那裡可以藏身,既如此,他們也不好在這狹窄的托台上停留太久,萬一被上面的人察覺,那可大事不好。
僧人俯下身去,再沒了先前的芥蒂,将人小心翼翼地雙手托抱起,護進自己的懷裡,沿着懸崖壁慢慢摸索往前走。
托台走壁的路并不寬敞,僅僅能夠容納一個人,隻要他雙腿打滑,稍有不慎就能落入那深不見底的深淵。
可平日裡隻和經文相伴,偶爾為了身體鍛煉體術的他竟也能抱着人,四平八穩地走了過去。
等進了那個洞口,他徹底松了口氣,心神一松,腿腳都跟着軟了軟,跪下去之時,他緊緊摟住懷中人,生怕摔着,好在即使他膝蓋刺痛不堪,形容狼狽,卻也沒有傷到懷中人分毫。
他将外袍脫下來,将人安置到那外袍之上,才得了空閑于一旁坐下來。
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面前人的臉上,落在那緊閉的雙眼,高挺的鼻,微微往下撇的唇角時,他不自覺地抿了抿唇。
有一絲不可言說的難受自心底而起,慢慢纏繞上來,将他那一顆心髒攥緊,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的臉白得像一張紙,連嘴唇都沒什麼顔色了,這麼脆弱的她,他還是頭一次瞧見。
先前她總是持着一張憤然的,邪氣帶煞的面孔,不細瞧壓根沒瞧出什麼,現下閉上雙眼,安靜了下來,他才發覺,其實這一世的她和上一世的她也不是十分相像的,雖模子相似,可從氣質上看,兩人截然不同。
同樣的英姿飒爽,夢裡身着紅衣的那個女子總是笑着,那笑聲爽朗清脆,聞者都能感受到那笑聲裡的輕松開心。
這一世的她,性子與上一世無二分别,隻是多了一股煞氣,防備心深重,甚至不輕易相信其他人。
有真正的快樂嗎?
鶴鏡不知道,與其說不知道,不如說是從她身上感受最多的是戾氣和仇恨。
初見時在珈藍寺是,後來進了綿州懲奸除惡亦是。
現在的她和夢中的區别太大了,夢中的她身着一身紅衣,從那滿足的表情來看,她是過得幸福的。哪像這般呢,人失去意識之後,那嘴角不自覺地往下撇,好像是遭受過什麼難以言喻的苦楚。
鶴鏡不自覺地想到她方才性命危在旦夕之時,嘴裡都依舊固執地強調讓他幫她報仇的話。
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
令她即使生命危在旦夕,卻還依舊惦記着報仇這件事……
鶴鏡垂眸想着,面前人突然難受地緊蹙着眉頭,嘴裡喃喃,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榮……榮爹,别走……”
鶴鏡一怔,這一幕似曾相識,好似在哪裡見過,在哪裡……
他想起來了。
在那昆山村裡頭之時,她便是躺在那木椅之上,睡在他的邊上。
也是如現在這般,嘴裡喃喃着什麼。
他本就睡眠淺,極其容易被吵醒,被她吵醒之後,瞧見她那一副難過的模樣,不自覺地提前做了早課。
經文最容易安定人心,平心靜氣。
誦念費了好些時間,她才醒過來。
她到底夢見了什麼?
也是如現在這般,念的是一個人?念的是榮爹?
那這“榮爹”……
當時他無意窺探,不想得知,并沒有仔細去聽她呓語了什麼,現在卻想了解,她當初到底說了什麼,神情那般痛苦,是否也是如現下着這般。
吐出來的字都帶着難過痛苦……
鶴鏡正想着,睡得十分不安穩的人呓語着靠了過來。
那他不敢觸碰的皮膚貼到了他曲着的膝蓋上,不知是觸到什麼,她沒再呓語,而是雙手并用,緊緊地攀了上來,“榮爹……好涼快,謝謝……”
可被攀着的鶴鏡還未來得及将人推開,就感受到了一股灼熱,似乎要燙化他的膝蓋。
他伸出手去,猶豫着落在那冒着細汗的額頭之上,卻是觸了滿手的火熱。
她竟是發起了燒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