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瞧着,心底不是滋味。
可當時的他不明白莫名生出的情緒是什麼,現在細想看來,是為嫉。
他的心亂了,染了這紅塵,無法割舍,無法擺脫他們之間那莫名牽扯的宿命,兜兜轉轉十餘年,終究是……白做了功夫。
避無可避,再避便是欺瞞,衍生傷害。
如此,他接受,無怨怼,亦不後悔。
隻因這樣耀眼若太陽,心澄澈如鏡的她,值得傾心。
這世道混亂,誰又知人人口中說的嗜血将軍,竟是極其心善的英雄?
隻有被救,心存善念之人才能感知她的溫柔。
如那晚,抱成一團的為她說話的青樓姑娘們。
她的善意落于無形,在那些蠻不講理的民衆攔路時,若她真嗜血,便已經下令殺之,可她沒有,反而是那些刁民不依不撓,反過來想要她的命。
慈悲為懷,他自以為便是護住所有手無縛雞之力的衆生,便為慈悲。
直到離了寺,入了世才知道,手無縛雞之力之人也可能是陰險狡詐之人,現下沒有手持武器,并不代表往後不手持武器,眼見的“邪惡”非真的“邪惡”,那人說的對,善惡要用心去看,才知道後頭的慈悲到底是給了何人。
瞧得越多,便越悔。
她這樣明顯的善意和溫柔,他先前怎麼就看不出呢?
偏讓白玉蒙塵,偏怪罪于她,令他們之間生了這麼多囹圄。
橫亘于心中的愧疚慢慢淹沒了他,他緩緩垂下頭,注視着已然已經睡得沉的人,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皆為他錯。
若佛祖降罰,便罰于他身罷。
他慢慢雙手合十,沒了之前的珠串,他将套在手腕的腕珠褪下來,于手心攥着,一顆顆撚着。
口中經文輕且慢。
為她平災厄,求平安。
“和尚……”
他心一顫,以為她醒了,睜開眼來,卻不想她摟着他的大腿膝蓋輕輕蹙了蹙眉,嘟囔一句:“你是真的吵……”
原是呓語。
無奈一笑,想幫她撥開蓋住臉的青絲,伸出手半空卻又停住,收了回來,溫聲同她解釋:“忍着點,不然你要受罪。”
人沒醒,也不知這解釋是對自己說,還是對她說。
可這話好似人聽進去了,最後抱着他沒再動。
鶴鏡便繼續誦念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日頭西斜,腹中漸感饑餓,他停了誦念,再去看女将軍時,許是褪了燒熱,女将軍便嫌棄他了,早早撒開手,轉過身,蜷縮着身子側到了另一邊去。
恰好,她被劃傷的左臂傷口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便順勢端看這被劃破袖子之下的皮膚,沒看到别的異樣,才放下心來。
錘了捶發麻的腿腳,他站起身,準備到這四周尋一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入口的果子果腹。
許是因為山崖峭壁地形之緣故,他們端坐于這山洞之中,都沒見過什麼蛇蟲鼠蟻。他便放心暫留她于此,自己起身去尋果子。
隻是還未等他走幾步,耳内突然傳入些許聲響。
窸窸窣窣,攀岩峭壁的聲音。
他眉頭緊皺,心沉了下來。
莫不是那些刁民察覺到他們未死,尋下來欲殺之?
如果是這樣,那可就壞了。
鶴鏡想了想,走到石壁邊上挑了一個稱手的石塊,掂在手裡,若有人靠近,便來一擊……
“玄副将快看,這是不是咱們将軍的佩劍?”
将軍……
這熟悉的稱呼。
鶴鏡頓了下,拿着石塊走出洞府,站在洞口往外探,就瞧見了身上纏綁着麻繩下來的玄清和那些護衛們。
玄清瞧見他便是一愣,旋即眉頭擰得死緊,那肅殺之氣和雲瑤迦身上的如出一轍,他近乎敵視着他:“我家将軍呢?”
雲瑤迦不在身旁,他對他也沒了好臉色。
鶴鏡這才意識到,女将軍給了他多少敬重。
對方語氣不善,鶴鏡也沒有惱怒,隻微微讓開後頭的洞口,往裡頭指了指,溫聲道:“雲将軍在此。”
玄清心急,一時不察鶴鏡的變化,擡步就朝着那洞口走,其餘之人發現托台狹窄之後,也沒一窩蜂都落上去,隻伸長脖子遙遙看着,眸目裡的期待瞧得一清二楚。
她很受部下的愛戴。
很得這些人的心。
若非忠義,便不會有這麼多人跟随。
玄清踏步進了洞口,一眼就看見了躺在暗紅色袈裟之上,不省人事,嘴角染了絲可疑綠色的雲瑤迦。
登時目眦欲裂,扭頭就揪住了身邊人的領子,“你對将軍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