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是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可他的後代卻不争氣。到了秦越這一代,國土隻有五分之一大小了。合合分分,裂出了數個小國,北方的胡人南下,攻城略池,又減小一倍。皇帝不争氣,朝堂烏煙瘴氣,一個沒看好,太祖的陵墓差點被南邊的叛黨撅了。若是太祖泉下有知,估計也要被氣活過來。
臨安說道:“陛下應該知道,太祖得到神靈庇佑,才得以登基,從此君權神權合二為一。可陛下是否知曉另一樁舊事?”
秦越臉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嗯?”
“有傳言說,宮中鎮壓了某尊祟神,皇族既是天下的主宰,也是祟神的祭品。”
秦越手上的力道加重,差點将鳥揉下晃蕩的秋千。它的鳥喙張張合合,發不出聲音,隻拼命地去啄她的手指。
她的眼神帶了殺意:“臨安,就算你是父皇舊人,也不該這麼編排。這話說出口,可是要掉腦袋的。”
臨安不慌不忙跪下,額頭觸地,謙卑到了極點,“陛下息怒。奴才一介閹人,身家性命全在陛下手中,哪敢編排天家威儀。隻不過給陛下說些趣事解解乏罷了。”
秦越的眼神沉沉的:“朕說的也不過是玩笑話罷了,你起來吧。”
“謝陛下。”
“既然要說,那就說完。”
她松開手,藍色的鹦鹉熟稔地飛到她的肩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下。
“祟神被鎮壓後,果然迎來了太平盛世。百姓得以休養生息,繁衍子孫。曆代聖駕于寒朝節沐浴齋戒,祭祀天地,祈求來年五谷豐登,風調雨順。隻不過……”
剩下的話臨安沒說,而是将頭垂得更低了。
秦越慢條斯理幫他把話補齊:“祈求祟神是有代價的。大慶建國五百年,雖然國基穩固,但曆代皇帝不是早死就是殘廢,還都有些瘋病。到了朕,病得更厲害了。”
她肩膀上窩着的鳥突然像是奪回了聲音,趾高氣昂地叫了兩聲。
秦越轉動手上的扳指,語氣不明:“臨安,看來你是真想被砍頭了。”
臨安語氣平穩:“老奴不敢。陛下登基是順應天命,何懼鬼神。倒是祟神之名,可以為陛下一用。”
上首沉默了一會兒,傳來平靜的聲音。
“起來吧,你的腰不好,還是别趴在地上受累了。”
臨安輕呼出一口氣,站了起來。
陛下這幾年身上的氣勢越發迫人了,除了喜歡砍人腦袋,還喜歡做些陰損事。哪怕外頭幾位大人為了争搶權力勾心鬥角好不熱鬧,可到最後,皇位上的還是秦氏的血脈。太祖的後人……豈有平庸之輩?
他添了燈油,一瞬間膨脹的火光澆出淺淺的碧色煙線。
秦越皺着眉頭,一目十行掃完手裡的奏折。
“我看這些老東西也都是活膩了,什麼狗屁倒竈的事情都往奏折裡塞,朕是衙門的小捕頭嗎,成天在哪個妓院抓哪個一身病的髒男人……不怕朕哪天不高興,統統把他們拉去菜市場?”
“陛下。”臨安委婉糾正她的話,“沉迷女色隻能算是德行有瑕。”
秦越敷衍道:“嗯,朕知道。”
“砍頭有點便宜他們了,送砒霜吧。”
臨安:“……”
秦越上位五年,全在太傅的指導下“處理朝政”。以至于重要的折子全部被司馬起挑選出來才送來這裡,她隻能看到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匆匆掃了一眼,毫無意外,最近轟轟烈烈的淮南戰事也沒包含其中。
“真是朕的好太傅啊。”秦越合上最後一本奏折,意義不明地勾了下唇角。
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年幼時他們也曾打過幾個照面。秦越從出生起就不得寵,又懷着混淆血脈的秘密,活得戰戰兢兢。
太傅從南書房經過,看到被小宮女捉弄的她,淡淡點評:“頑劣好事,不成大器。”
那天的事傳到各個兄弟耳中,她又被拎出來取笑了一圈。
秦越到現在還記得那時的場景。她穿着起球了的袍子,站在皇子們面前,好像鹦鹉一般重複着太傅的話:“……不成大器。”
哄堂的笑聲比穿堂風還要刺骨。她面紅耳赤,恨不得馬上飛奔回宮。可在座的每一位都位高權重,她隻是供人娛樂的渺小蟲豸,如何能逃?
身邊伺候的小宮女被随便找安了個“沒伺候好皇子”的由頭杖斃,她就和屍體一起站在風口吹了一宿的冷風。回去大病了一場,夢裡都是那雙泣血的眼睛。
也就是那時候起,她萌生了一個念頭:
她要讓所有人都必須跪着對她說話。
骨頭太硬,那就去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