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第一次看到這根劍穗是在父皇還沒駕崩的時候。具體哪年哪月她已經忘記了,那時她被人毆打地幾乎要昏厥過去,穿着黑衣的侍衛停下,準确地從一群不知打哪裡野過來的小孩手裡撈出了她。
他道:“這是皇子,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司馬檐年少氣盛,老爹是朝廷命官,皇帝又沉迷求仙拜佛,眼看着身體要不好了,他自然是在宮裡橫着走。
大皇子二皇子母族強盛,三皇子有點實力自己帶兵打仗,四皇子是皇後所出,五皇子則是最受寵愛的孩子,六皇子早夭,偏偏七皇子男生女相,生得雌雄莫辨,又軟弱至極,惹人深厭。
馬鞭重重打在地上,激起一圈塵埃。他哼了一聲:“皇子又如何?”這話說出來不好聽,又因為下手過重有些心虛,他不耐煩地揚了揚手,招呼身後跟着的人:“走了。”
秦越被拎着後衣領放在了地上。他提起她的時候毫不費力,像拎起了一隻貓。
侍衛很年輕,看樣子隻比她大了沒幾歲。身體很單薄,她的鼻子壓在他的胸膛時硌得生疼,幾乎砸出淚花來。衣服間是一股掩飾不住的有些腐朽的樟腦氣息,秦越将這股淳樸的味道喚作窮酸味。
皇帝到了暮年,格外喜歡穿金戴銀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少年,能混的出幾分臉面的都是大家族送出來的孩子,腳上一雙靴子比貴人钗頭的花還要名貴,更别提身上各種高雅的熏香,這都是秦越不敢奢望的。
愉妃的死觸發了皇帝的忌諱,那時候她的日子就很不好過了。也不是沒有妃子想要收養她,剛剛生育了明嘉的林貴人就曾經提出想将秦越記在名下,最後也不知為何不了了之,之後更是如同躲瘟神一樣避着她走。
秦越渾身的脾氣非但沒有在磨難中削圓,反而長出更尖銳的刺。按照這個趨勢下去,沒過幾年,她就會長成一個好看的小混賬。偏偏她在這個時候迎來了自己的轉折點。
侍衛比她高了一點,很平淡地看着她。
秦越讨厭他居高臨下的視線,于是她踢了踢他的膝蓋:“見到皇子,還不下跪嗎?”
侍衛頓了頓,“殿下,我有不跪的權利。”
真稀奇,還以為他肯定會生氣呢。
她撇了撇嘴:“你是剛進宮的?敢從司馬檐手裡救我,你不要命了?不怕他報複你嗎?”
侍衛的臉很普通,但眼睛好看到讓人懷疑他是在故意扮醜,在平凡的五官中,那雙眼睛格外惹眼。
他說:“因為您是皇上的孩子,所以必須要活下去。”他看着遠處太和殿黑紅色的琉璃瓦,“這是很重要的事情。”
聽不懂。
秦越早就以為自己沒爹了。她學着狗叫逗人開心來讨食的時候,她爹怎麼不來救救她呢?隻不過短短兩年,她已經淪落到誰都能踩上一腳了。也許對于那位來講,她隻不過是一直随手豢養的寵物,甚至連飯有時候都吃不飽。
秦越笑了,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經常有人說她長得像動物,瞳色偏淺,又有兩顆過長的牙,一看就容易咬主子。她伸出一隻手,“我這麼重要?那是不是我做什麼都要聽我的?把你的錢袋給我。”
侍衛:“……”
侍衛:“明天才發月俸。”
他老實得有點木讷,一闆一眼的回答很快讓秦越失去了興趣。
突然有點沒意思,她沒有告别,一瘸一拐離開了。
躺在床上,帶着渾身的傷,她又開始思念愉妃。層層疊疊的畫像挂了滿床,畫卷中顧盼生輝的美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看到手背上的淤青,又慢慢縮回袖中。她睜着眼睛躺在床上,像是死人一樣安靜。不知過了多久,枕頭都被眼淚打濕,才渾渾噩噩地入了夢鄉。
柳枝拂過水面,夏日的荷花妖冶盛放,她在夢中輕手輕腳走近,想要去折一枝花。忽然水下吐出一串氣泡,一隻蒼白的手浮上,手臂帶着醜陋的疤痕,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秦越害怕得想逃,但怎麼也逃不掉,隻能被拉入水中。
“公主……”水下傳來的聲音忽遠忽近,似乎是女人的尖叫,“她是個公主!”
尖叫聲仿佛刺破耳膜,她驟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摸着狂跳的心口喘息。
在愉妃死後,秦越絕不靠近和水相關的地點一步。往日夢到蓮池都是在複刻見到愉妃屍體那一個夜晚,今天竟然夢到了新鮮的場景,真是怪事。
要她真是個公主那就好了。
明嘉多受寵,就連五皇子都比不上。要是她是個公主,說不定那些哥哥會對她好一點,父皇也不會棄她不顧。
這些想法冒出來,她又覺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