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靈珊獨自呆在廚房,心裡算着日子。按照上一世的軌迹,今天就是林平之路過酒肆的時候。因為另一桌兩位客人的言語輕佻,林平之看不過眼,與他們起了口角,後來打鬥中殺了其中一人。偏偏死者是松風觀觀主餘滄海的兒子,于是餘滄海滅了福威镖局滿門,林平之由受人寵愛的少镖頭變成了淪落江湖的小乞丐,身負血海深仇,投入華山派門下。
嶽靈珊将往事想了一遍,暗忖:若林平之今日沒有殺掉那個姓餘的,林家就不會有滅門慘禍,林平之也不用受那麼些年的苦,更不會因為辟邪劍譜和爹爹結下仇怨。林平之的不幸始于今日,自己上輩子所受的苦也應算是這一日開始的。
嶽靈珊雖然從小被寵愛着長大,性情有些刁蠻之處,但因為不知江湖險惡,卻也十分天真。後來雖然見識了林平之和父親的醜惡嘴臉,卻又很快殒命,故而她重生一回,倒沒有報仇雪恨的想法。傷害她的都是身邊最親近之人,她也不忍心做什麼報複。而魔教内鬥和嵩山野心,嶽靈珊所知甚少,隻知道勞德諾是嵩山左冷禅派來的卧底,左冷禅想要合并五嶽劍派,自己做五嶽派的掌門人。但前世她曾聽勞德諾說,爹爹自他拜入華山門下時,就已經發覺他另有圖謀,而左冷禅之野心,卻過于匪夷所思,隻怕說出來也沒人會信。
如此一來,嶽靈珊雖占了些先知的便宜,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以求改變。縱然父親有些道貌岸然之處,身為女兒她也無法指責。何況此時嶽不群尚未出手争奪辟邪劍法,更未做出什麼壞事,她也無從指責起。她苦思良久,隻能盡力避免林家的禍事,也算是補償自己上輩子目睹林平之惹禍卻無法阻止的遺憾。之後二人一在華山,一在福建,應該也沒什麼機會相見了。縱然心裡明白林平之的苦楚可憐,也并不如何恨他,但嶽靈珊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牽扯。
晌午,勞德諾和嶽靈珊吃了些幹糧,又繼續無所事事地等着客人上門。眼看着日頭西斜,嶽靈珊坐在酒爐邊,背對着店門料理酒水,心裡益發緊張,又十分發愁,不确定該怎麼做。雖然上輩子學了各派不少的精妙武功,但此時一是不能貿然使出來惹得勞德諾疑心,二來自己和勞德諾是扮作普通百姓,自己若是出手,就暴露了身份。想來想去,恐怕隻有使出些背地裡的手段才行,雖然不夠正大光明,但眼下也沒甚麼好法子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疾奔的馬蹄聲,然後又放緩了速度,似乎是幾人下了馬,牽着緩步而行。嶽靈珊側耳聽着,外堂幾人入座,勞德諾上前招呼了幾句,然後喚道:“宛兒,打三斤竹葉青。”*這是兩人商量好的身份,勞德諾自稱是個離家多年,終于得歸故鄉的薩姓老頭,嶽靈珊就扮作他的孫女,名喚宛兒。
嶽靈珊沒有出聲回答,默默地取了木盤,托了杯筷和三壺酒送到外面,一一在各人面前擺好,又低頭走開了,不曾向衆人看一眼。林平之打量她一下,見她貌醜,隻當她是害羞,也沒在意。嶽靈珊退回了内堂,方才悄悄向外望去,隻見林平之身姿修長,腰佩寶劍,一身錦袍襯得他面容似玉。
握着手中的木盤,嶽靈珊雖然打定主意這一世與他再無瓜葛,卻忍不住心中又痛又甜蜜。她暗暗想道,原來小林子以前是這個樣子打扮的,看起來真是個金尊玉貴的少爺。如果不是家中敗落,他将來大概會做福威镖局總镖頭,娶一個大家閨秀,過他的富貴日子。他娶我……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将我當作一面擋箭牌罷了。
想到這裡,又自己唾棄自己:兩人這一世毫不相幹,他娶什麼人,與自己又有什麼幹系。一劍穿心之痛仿佛仍然鮮明,嶽靈珊忍不住身子一顫,望着林平之的眼神中不自覺帶了幾分恐懼。這時,卻聽外堂有一個年輕男子叫道:“拿酒來!拿酒來!格老子福建的山真多,硬是把馬也累壞了。”*
這姓餘的來得也太快了些。嶽靈珊心裡着急,硬着頭皮走出去應道:“要甚麼酒?”*
那年輕的餘姓男子忽然一伸手,托向嶽靈珊的面龐,她急忙退後,結果同桌的賈姓漢子大笑着譏諷了幾句,嘲笑這個賣酒女貌醜。之後的事情發展和上一世毫無差别,林平之果然跳出來指責對方言語無狀,但對方卻反過來笑話林平之貌若好女,還稱他為兔兒爺。兩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林平之打了對方一耳光之後,正要再戰,卻忽然覺得酒勁上頭,身上也沒什麼力氣,出招頓時減了幾分力道。而對方乘此機會欺近身來,不想林平之忽然向前倒去,對方猝不及防,被林平之手中長劍捅了個對穿。
于是後面的事情發展和上輩子差不多,賈姓漢子騎馬跑了,要回去給餘滄海通風報信;而這一頭昏睡不醒的林平之也被手下帶着離開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失手殺了人,就陷入了沉睡。
嶽靈珊躲在廚房門後,看着這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生,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