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言撐着傘走回了家裡。
記憶像潮水般湧出,一時間完全侵占了大腦。地上的腳印都被雨水沖沒了,季知言低着頭走在濺起泥水的道路上。
突然響起一聲驚雷。
季知言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停滞了一會才繼續向前走去。
她突然間想起來江念塵問她是不是害怕雷聲的事。
那是她還在出租屋住的第一個休息日的事了,那時候她還在糾結自己的情感,不敢面對江念塵,所以躲在房間裡不敢出去客廳。那天也是一個雨天,雷聲轟鳴,江念塵因為擔心她害怕而進來看她。
“因為你說夢話的時候提到了打雷。”
江念塵是這麼對季知言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關心行為的。
夢境總是沉沉浮浮,醒來就不記得了,不過季知言現在卻突然知道了那時候自己做的噩夢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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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季知言撐着江念塵的黑傘往家裡走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來巨大的雷聲。她其實不害怕打雷,可是卻莫名地感到不安,她慌張地回頭看了一眼,可是汽車早就開走了,那裡空無一人,她隻能快步走回了家裡。
雷聲不斷,一直持續着,她的不安也一直持續着。
雨下了很久,季知言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麼樣了,還幾次跑到那個路口想要再次遇見對方。雖然她心裡覺得對方應該已經離開了這裡,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是跑上了山路,結果隻看見前面的道路被沙石堆積着,路已經不見了。她跑回家向季夕妍說了山路被堵的事,不過季夕妍并不在意,隻是煩躁兇狠地勒令她别再出門。
那時候來訪的人已經核實了季知言的情況,調解中要求季夕妍把她帶去縣城上學。季知言不知道那些溫和地關心着她,詢問她身體狀況的人是從哪裡來的,她隻是按江念塵說的那樣如實回答了一切。季夕妍在旁邊打着哈哈,說這些傷口都是小孩不小心自己摔的,不過這個謊撒得太不高明,沒有人相信。這之後季知言就突然聽見了自己會被帶去上學的消息。
那個給她黑傘的女人沒有騙她,她想,如果再見到對方一定要為對方做點什麼。
可是,她當然是沒再見到過江念塵。她想着也許對方哪天還會出現,她可以歸還對方的雨傘,結果卻隻是在幾天後,她在收拾着離開的東西的時,突然從大人的閑聊中聽見了江念塵的死訊。
江念塵死在了那天,那個雷聲不斷,下着大雨的春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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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就是在睡夢中害怕打雷的原因。季知言想。那時候一定是又夢到了那天。
衣領裡有雨水流進去,再加上被冷風吹着,季知言的身體忍不住一直哆嗦,可是她卻愣愣的好像還沒清醒。
一直到大腦中反反複複重播的記憶片段終于因為走到家裡,聽見了季夕妍叫她的聲音停止時,季知言才從恍惚的狀态恢複過來。
好冷。
這是她此刻僅有的想法。
身體越發不受控制地顫抖,不隻是皮膚,好像就連骨肉和内髒也是濕漉漉的,整個軀體都在發冷,季知言已經分不清這是單純因為天氣寒冷,還是也有突然間不可抑制湧出的悲傷情緒的原因。
雖然早就知道對方死亡的結局,可是她甚至能回憶起來對方死前溫柔微笑的樣子,怎麼會毫無波瀾。
好冷。
她盡力壓制着,卻還是不能控制顫抖的身體。
可是就算知道了,她也什麼也做不了。這是毫無用處的回憶,隻是徒勞給她增添更多的傷心事,一切都無可挽回。
冷得像是墜入了冰窖,季知言隻能沉默地把被風吹得快散架的傘收了起來,僵硬地走進屋裡,打開了老舊的暖爐想要驅散身體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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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言又是被冷醒的。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感受到冷空氣侵襲的一瞬間清醒過來。
季知言下了床,熱了一下昨晚的剩飯,随便吃了一點就算是吃了早飯。
八點多了,季知言看了看外面天也亮了。下了一晚上的雨,到處都是濕漉漉的,路上也都是水坑,踩上去全是爛泥。
季知言拿上紅燭和香,還有紙錢之類的東西,又提上一把割草的鐮刀出門,走了幾步想起來可能還要下雨,又折回去拿上了傘,正打算直接出門上後山的時候,季夕妍突然從房間裡出來。
“現在就去啊。”
“嗯。”
“也不用那麼急吧。”
“……你要去嗎?”
季知言看着對方好像是聽見她要出門才着急地突然起床,衣領都沒翻好的樣子說。
“是啊,不是說了這次回來就是要看看他們嘛。”
季夕妍好像有些責怪一樣地對季知言說。
老實說季知言不想和季夕妍去,所以大可以不等她,現在照舊按自己原本的想法,直接出門。可是她看了看外面灰白的天空,還有被雨淋爛了的泥路,這已經可以預見等會上山後會有多麻煩了。如果季夕妍真的要去,她不介意多一個幹活的人。
“那你待會也得割草。”
“啊?啊……是,不過有那麼多鐮刀嗎?”
“有,在那間屋裡。”
季知言指了下雜物間,随後等着季夕妍吃飯。
“啊,還有,那個八字的事……”
季夕妍突然提起。
“等會回來給你。”
季知言随意地應答着,坐去了客廳裡。
季夕妍在那磨磨蹭蹭地吃着,季知言也沒催她,隻是安靜地坐着。
一旦一個人安靜下來,思緒又會不由自主地走向記憶深處。
江念塵,江念塵。
有什麼在低低地念着,聲音虛浮地像來自内心的靈魂。
季知言又覺得有些恍惚,她最近恍惚的時候太多了,多到她懷疑自己已經有了精神病。再次聽見季夕妍叫她的聲音時她才回過神來,結束了目光空洞一直看着前方的動作。季知言輕輕地歎了口氣,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
她想,自己大概真是無可救藥了。
“走吧。”
季知言提上一半東西,意示季夕妍拿上另一半就出了門。
季夕妍臉上已經笑不太出來,不過她什麼拒絕的話也沒說,隻是在心裡想着反正這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