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黎小聲問她道:“你哭什麼?”
盡管風黎聲音很輕,但也沒逃過溫焯的耳朵,他順着風黎的視線看過去,也懵了。
方蕪抿着嘴強忍着啜泣,生怕自己開口就嚎出來,所以并未應答,隻帶着滿臉淚水緩緩的搖了搖頭。
溫焯和風黎表情同步迷惑,表示完全不懂她的淚點是什麼。
紀涼深深的望着韓庭,似乎怎麼看也看不夠,但時間是殘忍的,從不為了任何事任何人而停留。
人鬼殊途,終會散場。
紀涼緩緩道:“韓庭,我該走了。”
韓庭眼角泛紅:“這次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對嗎?”
紀涼眼波流轉,不再說什麼。
他面對着韓庭身體肅立,雙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内,俯身推手時,雙手緩緩高舉齊額,在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之際,同步低頭彎下背脊。
紀涼之前與風黎他們辭别,也行了拜别禮,不過隻是拱手禮别。
而此時紀涼則是完整的行了一套拜别揖禮,規規矩矩,完完整整。
他保持行禮的姿勢,聲音發啞道:“此番拜别,便是永别了。”
韓庭幾近說不出話:“我不……”
紀涼保持着姿勢不動,打斷他道:“别任性,我們不再年少了。”
此話一出,韓庭剛剛收斂的淚水,便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他不低下頭,也不肯眨眼,直直的望着眼前人,隻想再多看幾眼。
可眼前人偏不肯擡頭,韓庭也終究認命,如紀涼般行了一套完整的拜别揖禮:“紀涼,永别了。”
兩人對立行揖禮,倒是叫人看出對拜的感覺,隻是氣氛沉重,空氣中都彌漫着死别的傷感。
待韓庭再次擡頭時,紀涼已然不在了,并且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風黎他們都清楚,像紀涼這樣不曾作惡的鬼,很快就會陷落于冥界,繼而忘卻生前一切,開啟新的生命。
此番他們能再見最後一面,除了趕上中元節外,着實是天時地利人和才能有的機遇。
氣氛沉寂了許久,方珞側頭輕聲提醒風黎,低聲道:“審判。”
風黎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可不是來看熱鬧的,現在可是在審判中。
不過這次她要比上次還懵,這韓老爺要怎麼審啊?
正在她望着韓老爺遲疑的時候,猛然發現韓老爺身上正不斷的向外冒着黑氣。
風黎立即回頭看了看其餘幾個人,而後她便知道這不是她的幻覺,而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的。
是因為在法陣裡的緣故嗎?
這些黑氣是煞氣嗎?
怎麼會這麼多?
人的執念經過二十幾年的積累竟然會如此沉重嗎?活着的韓老爺比橫死的羅刹鬼還要怨嗎?
他這些年怨什麼呢?
怨世道不公還是怨愛而不得?
風黎之前也聽過不少人間事,什麼世事無常,諸多身不由己之類的。
她向來對這些不以為然,總覺得世人在誇大其詞,找借口推辭自己的膽小怯懦。
但如今親見了,她倒是覺得有些理解。因為不是誰都有選擇的權利,尤其是人。
他們自出生起,便滿身束縛,更是動不動就背負着家族尊嚴。
自由,本就是個奢侈的詞。
這連風黎都求之不及,何況是被繁文缛節包裹着的人們。
法陣被黑氣充斥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那飛升筆突然飛速旋轉了起來,而後猛的閃回了風黎手中。
緊接着,風黎又如上次一般,被法陣集中的黑氣撞進手中法器。
明明是第二次了,她還是沒來得及反應往後踉跄了幾步,直至被方珞和溫焯一左一右扶了下才站穩。
審判結束,韓老爺周身再無黑氣冒出。
風黎望着他此時站在床邊的側影,忽然心裡有些發酸。
韓老爺的沉重枷鎖是與生俱來的,正因如此,那便是他後期無論怎麼拼命掙紮都無法逃脫的,唯有釋然,才能放下執念,也放過自己。
原來有的時候,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更難過。
這一刻,風黎突然很慶幸自己是個無牽無挂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