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生了坦白心思,一是因為多年的愧疚猶如巨鐵将她釘在海底,時刻遭受鑽心之痛和愧疚之苦,如今隻想卸了這重擔,浮到水面呼吸下自由的毫無負擔的廣闊氣息。
她不想再做個小人了。
二來,狹長的睫毛輕顫,洩露出一點隐秘心思。
二來其實也是因為現在修煉有所成,至少現在的她哪怕被趕下青禾宗也不會被餓死,怎麼都能在人間混口飯吃。
就是這樣,哪怕選擇坦誠其實也是計算後的結果。
她就是這樣一個無時無刻都在給自己找退路的卑劣小人,正義從來不是她的第一選項,光明隻能排到生存之後。
她是那麼的不磊落,不坦誠。
像她這樣的人活該被……
“這些我都知道,孩子。”
高華的話将她思緒打斷,目光下意識緩緩升到義父臉上,義父面容上是她看不懂的慈悲。
啊,義父果然知道,她想。
抿了抿唇,還是耐不住細聲問高華。
“那,義父怪我嗎?”
誰知高華聞言輕笑,“怪你什麼?”
她張了張口,沒說出話,高華眼神卻是軟了下來,他撫了撫她的頭,像是一個父親安撫他心愛的孩子樣。
“你又沒傷害我,沒傷害昭兒,沒傷害任何人,甚至昭兒還因為你真的好起來了,說明什麼?”
“說明你就是他的福星,有什麼好怪的。”
高華撫着下巴輕笑,對上她欲言又止的目光輕歎了口氣。
“至于你欺瞞為父一事,那自然是要生氣的。”
“義父……”她慚愧地低下頭。
高華安撫地摸摸她頭,溫和地繼續說道。
“不止我生氣,方瑜那時叫喊着要把你永遠趕出青禾宗,不讓你踏進青禾宗一步。”
“義父……”她臉色煞白。
“我也很生氣,但想着你那麼細心照顧昭兒,徹夜不眠,衣不解帶,我一個做父親尚且不能做到這般,可你做到了。”
“我就想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高華溫和地看着她,回想起那時,心有所動。
他那時雖然關心高昭,但身為青禾宗掌門他要關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能分給孩子的精力也隻有整個青禾宗靜下來,萬物入眠的時候。
隻有那個時間他才能安靜地坐在高昭身邊,握着他小小細細的手,祈禱神明讓他醒過來,可惜神明大概是看不慣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堵耳閉目,昭兒怎麼都醒不了。
昭兒她娘已經離開他很久了,他不想他也離開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楚清妍出現了。
那個生辰八字的傳言實在太過可笑,可就算這樣他也不願放過,所以他沉默着把清妍帶到昭兒身邊。
清妍是他急病亂投醫的選擇,也是他下意識找到精神寄托。
但他沒想到清妍把高昭照顧得很好。
小小一個孩子,本該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年紀,卻像個小大人般承擔起照顧高昭的責任。
細心聽着丹師的交代,主動問他們有什麼要注意的,好幾次他過來都看着這小小人兒借着燈火不知道在翻什麼,湊近一看才發現是醫書,不由哂笑。
“孩子,别看了,沒用的。”
丹師看了昭兒的病情都無解,凡人的醫書能有什麼辦法,他不以為然,楚清妍卻認真的仰着小臉。
“伯父,如今的丹師也是凡間藥理分化而來,就像修士也是從凡人間脫穎而出,雖說不盡相同,但總歸同出一源,或許能找到些線索也說不定。”
她這麼說,他也隻是愣了愣,隻當她是在安慰自己,沒當回事,不成想這孩子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藥草一點點給高昭浸泡擦拭,放在床頭熏香。
他以為的無用功竟然真的把昭兒一點點從睡夢中拉了出來。
後來丹師也研究過她的方子,都說無效,他們的丹方也和之前一樣,可不知為何,昭兒确确實實地醒來了。
昭兒醒來時,他忍不住抱住了身邊的小姑娘,心想,這就是他和高昭的福星,是上天賜予他的女兒。
以至于後來方瑜把她算計他的證據擺到眼前,他的想法是,‘這孩子一定有什麼苦衷’。
所以他就去查了。
查了才知道她有那麼個娘,還知道她娘最近和村裡的一個喪了妻的屠夫走得很近,而那屠夫經常趁楚三娘不在找她。
查到這裡夠了。
他想了想,跟方瑜說了一下,方瑜沉默卻依舊不滿。
“那她可以求你,求我們,而不是用那種手段,她才十三歲,心思如此不正,以後必走歪門邪道的路子。”
“高華,她心思深沉,不适合修煉。”
方瑜說清妍不适合修煉,他卻覺得不是,那孩子明明有一雙幹淨的眼,怎麼會不适合修煉呢。
于是他和這個多年老友頭一次産生分歧,不顧她的勸告,自顧自地收清妍為義女。
問清妍願不願做他義女那天,天很晴,楚清妍的眼睛也像藍天一樣清澈。
她愣了愣,突然眼淚就跟山泉水似的流了一地,連鼻涕泡都哭出來了,這才不好意思向他借了帕子,擦了眼淚,小小地說了聲‘義父’。
多可愛的孩子啊,就該是他的女兒。
“楚大丫不好聽,為父給你取個名,叫清妍吧。”
清妍,純淨美好。
就像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