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衆人再度集結于宗門廣場,參加心境測試。
弟子們進場,給每位首輪入圍者都發了一枚新的靈符。
這次的操作更加簡單,入圍者隻要将靈符握在手中,便會瞬間進入一處幻境。
所謂“境”,指的便是一方與世隔絕的小天地,在蒼術大陸共存有四種境:秘境、幻境、念境、夢境。
此前穆懷瑾于極北之地所進入的,便是一處秘境,是由一位隕落大能的洞府所形成,其内隐藏有仙器秘寶。他在其中花費了五年的光陰,方才尋得機緣,也借此得以提升至元嬰境界。
而今日雲溪宗的心境測試,則是由唐羨魚與幾名主修符咒的弟子,根據宗内典籍,所布置的心魔幻境。
入境者将會在其中經曆自己此生最害怕的事情:或是壽元将近,或是窮困潦倒,或是妖魔鬼怪,或是衆叛親離……唯有心志堅定者,才能斬斷心魔,碎境而出。
不過片刻,場下之人便已紛紛陷入自己的心魔幻境之中,神色形态各異,有人痛苦哭嚎,有人跪地求饒,有人瑟瑟發抖,亦有人狂怒不已。
而唐羨魚發現,跟其他人所進入的幻境比起來,宋铖的則不太一樣。
宋铖的幻境看起來十分平靜。
他從小生活在一個小鎮中,是家中獨子,父母十分疼愛,生活快樂安甯。
在他成人後,父母便娶了鄰家的青梅竹馬為妻,妻子溫靜賢淑,他與妻子育有一女,極為乖巧可愛。
又過了幾年,他的父母先後離世,宋铖便接手了家中祖傳的鐵匠鋪。他每日于鐵匠鋪中辛勤勞作,妻子則會帶着女兒為他送來一日三餐。
小鎮氛圍平靜安樂,一家三口生活溫馨自在,他從未想過什麼修道成仙。
然而……
是的,既然是心魔幻境,便自然會有“然而”。
然而有一天,一群神仙般的人物來了。
不知為了什麼,神仙們打了起來,從百裡之外一直打到了小鎮之中,直打得白日裡風雲變幻,雷聲崩裂。
一時間刀劍與術法相撞,靈力四溢下,往日平靜的小鎮頓時硝煙遍地,凡人四散驚逃。
這時正趕上宋铖的妻子攜着女兒,來給他送午飯。
眼看二人便要到鐵匠鋪門口了,女兒正開心地擺手,跟爹爹打招呼,妻子也笑意盈盈,提着竹籃歪頭看着他。
宋铖朝妻兒爽朗大笑,正準備出門迎接。
卻仿佛突然有了什麼預感一般,他臉色巨變,大吼道:“不!不要!”
隻見一道黑煙從一方人馬處洶湧而出,直直朝着對面方向疾射。
可他女兒此刻正站在兩方人馬中間,轉瞬間便被這黑煙劈飛了出去,翻滾數丈,停在另一方人馬面前。
女兒平日裡白淨的小臉上全是塵土,側卧在地上,不響不動。
妻子也被那黑煙刮倒在地,顧不得渾身劇痛,急急朝着女兒方向撲了過去。
就在她馬上要碰觸到女兒衣襟之時,卻聽到頭頂之人冷冷說了一句:“蝼蟻,滾開!”
幻境之中,時間仿佛在此時此刻停了下來。
宋铖被修士的威壓所控,動彈不得,隻能呆呆地順着聲音望去,看到了為首的那個男人。
他永遠記得那張臉,那是一張十分英俊年輕、卻高傲驕矜的臉。
那人昂着頭怒視對面之人,對他倒地的妻女,就像對蝼蟻一般,連個眼神都沒給。
隻見那人随手揮開襲來的黑煙,一步上前,拔劍便向對面斬去,劍氣向前直掠而出,引動萬千飛花。
那樣美的一劍。
隻是飛花散盡之後,地上的妻女卻是再也沒有了氣息。
宋铖還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本能地沿着劍氣指向,呆呆望向另一方。
另一方為首是個極美的女人,亦是神色高傲,昂首冷哼一聲,指尖再度化出黑煙,向對面疾射而去。
兩邊誰也沒有理會地上的凡人,再度惡鬥起來,漸漸地又打到了别處,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宋铖則失神地抱着妻女的屍體,渾渾噩噩癱坐在地上。
小鎮遍地都是屍體與殘骸,屍山血海一般,有漿洗衣服為生的王大娘,有沿街販履的張小哥,有出來買菜的喬娘子……
為數不多的幸存者們,害怕再度引來神仙,甚至不敢高聲說話,隻能偶爾聽見壓抑的哭泣聲。
時間一路往前行,已到了黃昏十分,太陽落下,隻剩餘晖。
宋铖終于木然起身,将妻兒屍身小心放在闆車之上,慢慢往家中推去。
隻是他心中悲痛卻逐漸化為憤怒。
視凡人如蝼蟻、視人命如草芥,如此毫無顧忌地彈指殺人,這便是神仙嗎?
他發出寂靜小鎮中的第一聲怒吼:“神仙又如何!即便是蚍蜉撼樹,我也必報此血海深仇!”
輕風拂過,幾日前的一張傳單從告示欄飄落到闆車之上,上面工工整整書寫了七個字:
雲溪宗收徒大會。
宋铖勘破了自己的心魔,攜一腔不甘與悲憤,碎境而出!
看到如此連貫的情節,座下幾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氣。
唐羨魚也意識到,這并不是由宋铖最害怕發生的事情所組成的幻境,這是曾真實發生的一切。
她不由心中沉吟,起了些許恻隐之意。
測試期限已到,剔除了十八名始終無法勘破心魔的參選者,評審委員們亦根據在心魔幻境中的表現,給其餘的三十九名參選者打分。
打分已畢,弟子們自去按照唐羨魚所列的公式進行核算排名,片刻後名單便呈了上來。
此次雲溪宗預計招收三十名新弟子,再加上宗内現有的二十二人,恰好可以超過二級宗門定級所需人數。
幾人翻閱名冊,排在前兩位的,便是第一輪上品根骨的二人,在心境測試中表現亦是不俗。後面又依次列了衆人排名,宋铖排在三十一名,卻是恰好名落孫山。
台下弟子開口詢問是否确認錄取前三十名,卻聽台上六名評審員一同開口: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