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子卿又歎了聲,說道:“這件案子你若如實上報,你們陸家便成了衆矢之的。”
陸九昭聽了卻是有些氣憤:“可是污泥不清就這水依舊是濁水,還會有無數的臭魚爛蝦生出來。今天救了一個蔣晟,可是明天呢,還會有多少個蔣晟被那些人害死?況且,既然這潭水已經起了風浪,不掀翻他幾艘船怕是平靜不了。”
“時行時止,現在不是時候!”淩子卿神色依舊,但語氣卻加重了幾分。
但陸九昭卻不以為然:“現在正是時候。如今蔣晟的貪墨案鬧得沸沸揚揚,就算聖上有些想遮掩,怕也是難服衆口。”
淩子卿:“你當真這麼以為?”
陸九昭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背對着淩子卿,望着窗外時隐時現的月亮,說道:“你知道我查出了什麼?”
“我還在浮雲社的時候,隻知道咱們的三殿下操縱賽果、開盤口賭球那是賺得盆滿缽滿,那時我沒理會。直到現在我才發現,那些錢對他來說隻不過是蠅頭小利。”
“你知道去年茺州洪災,戶部放下去的赈災款被層層剝盤,他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吃下去多少?你知道那些百姓災年又被逼着交了多少稅款?你知道這兩年茺州餓死了多少人?這還隻是一個州……”
陸九昭轉過身來,緊緊地看着淩子卿:“皇家的人以權謀私,大行貪腐,底下的人曲意逢迎也跟着小貪,可苦的是那些真正為民的好官,苦的是底下的百姓!”
淩子卿:“行之,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眼下聖意已經很明顯了,我們能做的,無非是順勢而為,和光同塵,以待時機!”
陸九昭輕笑,不以為然地說道:“若是每個官員都去和光同塵,當忠臣都死了,那和光同塵不過是同流合污的美名罷了!”
淩子卿聞言也不氣惱,随即又低聲說道:“誰是忠臣?誰又是奸臣?何為忠何為奸,不是你我說了算,也不是滿朝文武說了算!聖人之在天地間,為衆生之先①。皇上聖明,忠奸,自有定論。”
陸九昭陷入了沉默。
淩子卿所說的這些他何嘗不明白。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②。聖上就是大夏國的天。
陸九昭一直怔在那裡,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眸中神色就得複雜,此時的他若是選錯了,那等待他的便是萬丈懸崖。
淩子卿也沒有說話,隻是望着他。
此時陸九昭腦中回響起淩子卿剛剛說的話,同時也閃過了很多場景,這些片段正在一點一點地吞噬淩子卿的話,直至消失。
“不,是百姓!‘忠’字底下有個‘心’字,誰忠、誰奸,百姓心裡看得清楚!”陸九昭不急不徐地開口,眼神堅定,“況且,總要有人去争一争!”
話落,這下輪到淩子卿愣在那裡!
不知為何,他深夜相邀,本意是勸說陸九昭不要蹚這灘渾水,以免惹禍上身,但聽到陸九昭說出這番話後,他的心裡卻松快很多。
經過了良久的沉默,淩子卿緩緩開口道:“行之,你當真想好了?”
陸九昭笃定地答道:“想好了!”
“既然你已打定主意,我也不再勸你!”淩子卿恢複了往日的淡然之色,“不過,他們定不會就這些罷休。既然對你下了手,那必然也不會留下人證,現在你趕緊到刑部,把茺州的知州和通判保護起來,不然隻憑你手上的證據,也奈何不了他們!”
“懷遠,你能和我說這些,多謝!”陸九昭端起了一杯酒。
淩子卿也立馬舉起酒杯:“你我之間何須言謝!況且,今日是子卿受教了。”
說完,兩人舉杯而飲!
喝完酒,陸九昭便出了酒肆,打馬朝刑部而去。
另一邊,蔣府的映月軒内現在也是燈火通明。
蔣哲和曹氏正坐在上方,蔣文衍在右側的坐着。
“孩兒已經托了嶽丈大人把分家文書給扣下來了。”蔣文衍神色有些凝重,“父親、母親,分家之事就這樣算了,以後莫要再提。”
說起這事,蔣哲自知做得有些不像話,便轉頭偏向另一頭,沒接話。
曹氏卻不覺得,她這麼做又不是單單為了她自己。
“你個沒良心的,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做讓外人看笑話呀!你娘我鬧着分家,還不是為了你,為了你妹妹!”
“母親,您可還記得大伯母奁産的事?”蔣文衍一臉正色,“當年母親偷着大伯母奁産去放印錢、和鋪面管事勾結做假帳斂财,可事發之後,二妹妹可有真的為難過您?”
聽到蔣文衍提起舊賬,曹氏有些心虛,可是嘴上卻不認:“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提那些個做什麼!再說,我都已經被你祖母罰過了。”
“母親,要是二妹妹真想追究,您以為隻是在家禁足幾個月就能了事的?要是二妹妹報了官,您獲罪,孩兒科舉無門,三妹妹和四妹妹也得受牽連。可是二妹妹和祖母念着血脈親情,隻是對您小懲大戒,二妹妹她的委屈是往肚子裡咽的。”
“咱們家有如今光景少不了大伯父的幫襯,如今大伯父遭了難,咱們不想着風雨同渡,倒起了分家這樣的心思,這不讓二妹妹寒心嗎?”
曹氏被自己兒子一頓說教心中不快:“好啊,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倒幫着外人數落起你親娘的不是了。我一心為着你,這會兒你還埋怨起我來了。我這做是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們。”
“哎呀,你就少說兩句吧!”蔣哲越聽蔣文衍說的話就越覺得丢人,又聽曹氏在一旁抱怨,頓時覺得煩燥,“咱們衍兒說得不錯,這事從一開始我就不同意,就是你在背後撺掇。”
曹氏一聽更不依了:“什麼叫我在背後撺掇!是我綁着你到母親面前去提的分家?是我硬拉着你在分家文書上簽字畫押的?哦,如今倒把屎盆子都扣到我頭上,你當真是有出息呀你!”
曹氏說着就擡手往蔣哲身上打,蔣文衍看着二老,心中無奈。
“好了!衍兒還在這兒呢,你消停會兒行不行。”蔣哲怒聲說道。
“父親、母親,這一筆寫不出兩個‘蔣’字來!不管是大房、二房那都是同胞血親,焉能分個彼此來!一家子和順,才是齊家之本!以後切不可再提分家這種傷人心的事來!”蔣文衍苦口婆心地說着,也不知他們聽進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