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纖悸擡頭和柳正文那透着血絲的雙目對視，龐雜的悲傷從平靜的雙眼中險些擊垮了柳正文的内心，小巧的面龐緊繃着，沒有一絲情感，和雨夜一般，沉默、寂靜，能将人不願表達的情感深深掩埋。

“很快就能醒，隻是需要好好靜養。你姓柳，可認得你們家大公子？”韓纖悸冷淡的聲音中藏着一絲絲期待。

“認識。”柳正文隐約覺出些什麼。

韓纖悸挪開視線，嘴角慘淡的笑容帶着一絲戲谑，冰冷的雙手上散發着淡淡的血腥的味道，“此間事了，請幫我問一問大公子，我們的命，用作擋箭牌，還算趁手嗎？”

趕來的哨兵警惕的看着柳正文，大雨被風帶着傾斜着傾進傘下，“先生，還是先顧及自己吧。”韓纖悸摘下濕透的兜帽，機械手接下哨兵帶來雨傘，自顧自回到雨幕中。

“你認識我們家大公子？”柳正文忙跟上去，隔着雨幕朗聲追問。

“且先看他，認不認識。”

“先生，請。”兩人收了傘，濕淋淋的鑽進帳篷，司煙正坐在孫勁松床邊，拿着孫勁松的勳章冊一枚一枚的擦拭，視線逐漸模糊，死去的和活着的疊到一起，血和鐵，雨和淚，怒吼與哀嚎，殺聲與慘叫，兩具屍體疊在一起，躺在燃着烈火的血泊中，滿是彈孔的列車在躺着幾十具鐵棺材的田野中穿過，大雨之下數不清的建築在燃燒，不見底的深淵漸行漸遠，卻越來越大，吞噬田野，将破碎的天空埋葬。

□□劈開蔓延的煙霧，濺出些許草汁，高大和纖細的身影交錯，熊熊燃燒的建築挂着破碎的幕牆，閃爍的紅旗被成片的壞點割裂，雲彩被落日映的血紅，雷光閃過，一切都黑乎乎的，誰也找不見。

“公子，柳小姐不在嗎？”清冷的聲音把司煙拉回現實，恍惚間司煙把勳章放下，擡眼就是柳正文落湯雞一樣的狼狽模樣。

“柳大少爺，你這一路也挺不容易的？”

“你倒是有心思打趣我，你放心，北方集團那邊，會有一個說法。”

司煙倒是很詫異柳正文對孫勁松的關心，可轉念一想，這可是柳正文給指的路，“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江老沒和你提過？”柳正文自覺這是句廢話，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說，“你我兩家的關系實是在暗地裡一直維持的，孫老作為西南抗聯在北方七星少有的地面勢力，我們一直保持着假圍剿真合作的關系，當然，也各有損傷，直到十年前……”

“孫勁松，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已經悄悄收攏了大半的軍權，我很快就能掌控大局，到時候，改旗易幟，反了方千秋！”

“然後呢，自己做軍閥嗎！”頭發斑白的孫勁松輕蔑的瞥着柳風，“我聽不得你那套狗屁理論，要不是你，江滿烴完全走得脫，他的重攻艦隊，我這個建設兵團的團長不懂，你這個艦隊司令總是明白的，你覺得，就一個你，能攔得住江滿烴？就算你帶了三個大型艦隊，就方千秋手下那堆垃圾，江滿烴拼掉半個重攻艦隊，你就什麼都沒了！”

“江滿烴都能信我，你為什麼……”

“江滿烴信了你，因為他不知道你的軍權哪來的，你用了多少同志的鮮血，才換來的權力，你要青史留名做英雄，可你是個好漢嗎！”孫勁松抓起柳風送來的酒，狠狠摔了出去，濺起的酒水打濕了柳風的褲腿，斷開的瓶頸插進土裡，“你是怎麼一步步從支艦隊指揮官爬到方千秋眼前的，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今天來本不是為了跟你吵架的。”柳風微愣，怔怔的坐到孫勁松對面的椅子上，随手抓起桌上幸存的一瓶酒，“誰都能不理解我，老兄弟，你總是要理解我的，能不殺的我不殺，能不抓的我不抓，能救的我要救，自然要犧牲許多人，你我于大局而言，無足輕重，我隻能混在其中，以求救人救難之機！我已是方千秋的眼中釘，肉中刺，我更是懸在他頭上的利劍，如今，我已是能左右大局的人，可我的立場，有變化嗎！”

柳風紅着眼眶，攥在酒身上的手起了青筋，“我不是拿這酒來要你辦事的，這酒本是我自己藏着的，我那些工資，能拿出這三四瓶，全是我勒着褲腰帶，節省下的，你怎麼打罵我另算，怎麼作踐起我割給你的肉來。”

“方千秋要你開荒去，我哪裡能幫上什麼忙。”孫勁松仍是憋着委屈的，話頭卻明暗裡軟了下來。

“除了方千秋，沒有人真的希望我死在未探索星域裡，整個北方艦隊若是被他吸收了去，大家都不好過。這半個月我跑了很多個地方，借了很多東西，但是經驗豐富的導航和建設指揮，隻能來求你了。”

“我的導航已經很多年沒上船了，如果你需要政委，我這裡多的是。”

“老哥，别再挖苦我了，柳正文讓我去開荒，一來一回少說兩年光景，我這麼多年的謀劃，近在眼前，就算你信不過我，總不能叫方千秋将我分割吞食，消化幹淨吧。”柳風的語氣近乎哀求。

“你準備妥當之後，我會幫你。”孫勁松沉默片刻，“你應該慶幸，我手下最精銳的導航還活着。”

“每次我可都是……”

“你放水，我感激你，但是，同志們的債，就算我能放下，那血印子也是嵌在每個人心尖尖上的。”

“韓導，我沒跟孫大哥說實話。”太空電梯離地面越來越遠，“這一次，我手底下的艦隊，是方千秋手底下的人，精心調配過的，沒有一支我的嫡系。”

韓廣信像是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柳将軍有什麼要說的，但說無妨。”

“你我都知道為什麼他們能反的，又為什麼沒能武裝統一。北方艦隊一直駐紮在南方邊境的所謂北方七星，前段時間，我收到了一份報告，在西南未探索的星域中，我們檢測到了和異族躍遷傳送相同的空間波動。”

“你想把這支艦隊帶到……”

“對，如此能斷絕後患，也能削弱方千秋在北方艦隊的影響。”

“将軍就沒想過，方千秋的人，中途反水。”

柳風遠遠瞧着愈發渺小的地面，心裡的擔憂紛雜萬千，“盡人事，聽天命，我和方千秋，誰又不是在絞盡腦汁的算計。我會安排一艘穿梭艦，足夠你和孩子用一兩年的時間，回到北方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