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山外蒼茫原,天高風急嘯平川。
此刻二十萬大軍已拔營,嶽成秋白衣銀甲長槍風流,他當先坐在逐夜背上。一回頭便望見許小曲青衣獵獵,站在一棵古樹高枝上眺望。
她身形較大齊女子纖瘦些,可那雙手搖得了她那龜殼也能拿起刀槍劍戟。
楊柒打馬走到他身側,笑了句:“成秋,看什麼呢?”
嶽成秋這才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看向前方打馬慢行:“沒什麼。”
“其實我第一次見我娘子,覺得她跟我不是一路人。”楊柒說話很慢,看着嶽成秋神色不動,“成秋,你知道當年,我還是剛入營不久的新兵蛋子。我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身體不好的瞎娘。”
“我第一次見我娘子時,她撐着傘在給街邊乞丐施粥,那時我打了勝仗跟着嶽老将軍回京掉在後面就一晃眼看到她了,我就想啊,真好看的小姐啊。看着看着,她走過來問我行軍是不是好苦。”
楊柒縱馬慢行,一邊走一邊側目看身後的呼延烈,不經意間便看着呼延烈也在回頭看。他似沒發現一般轉過頭來接着同嶽成秋說話。
“我那時說,行軍都苦,但打了勝仗都高興。那點苦不算什麼。我夫人那時也就十五六的年紀,她說我們行軍打仗的都是英雄豪傑。把我誇得都要飛上天了。”
“後來才知道,她生于小門之家,爹考到舉人,後領了個九品官職,家中也算殷實。但她生性善良,于詩詞歌賦也有造詣。”
“我那時大老粗一個,隻會在軍營裡摸爬滾打,就覺得自己配不上她。靠着一身戰功一路往上爬。”
“後來你也知道了,我那娘子性子倔,一直等到我升任校尉再回京時,她又站在路邊,看大軍回朝。她一眼就瞧見我了。那一年,她二十了。”
“我問她,如果不嫌棄,我們湊合過日子吧。我不拘着她想做什麼都随她,我要是哪天戰死了,她不用替我守孝,當年就可以改嫁。”
“她說好,還說嫁給能征戰沙場的将士總比嫁給她爹尋的那些僞君子強。”
“如今我們就湊合着過了十多年了。”
嶽成秋看他一眼:“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想說說。”楊柒看着前面的平坦大道,又擡頭看了一眼秋日裡碧藍天,看着偶有鳥雀掠過,留下隐約啾鳴。
他低下頭,伸手拍拍自己的戰馬:“成秋,我想回去看看她。”
“已經又五年了。成秋,這一仗,我們打好。”楊柒揚鞭打馬跑到前面,他負着一杆鈎鐮槍,棗衣銀甲映在這方天地之中。
嶽成秋一直都記得,自家爹總說古來男兒便當征戰沙場,等來日河清海晏,再卸甲歸家。
楊柒這一生,從十四歲起就在戰場摸爬滾打,跟着嶽家軍征戰南北。如今四十好幾,兒子才十歲,也隻見過兩面。
他應當回家看看了。
嶽成秋又往後看了一眼,已經走的太遠,看不到那棵樹了,更看不到許小曲的人影。
想來這個點,她該騎馬去那邊鎮子擺攤算命了。
利西南,不利東北。
他姑且記着。
……
大軍行了整整四日才到蒼茫平原,甫一到平原,便開始紮營休養生息。
嶽成秋接過楊柒遞來的幹糧看着沙盤,幾口吃完便拿了沙盤上的三角旗。
其實這蒼茫平原,沒什麼好看的,地方遼闊,沒有任何阻礙,拼的隻能是兵士和主帥用兵。
三年前一戰,是在九曲山前,地勢低窪,遮蔽極多。嶽家槍陣施展不開,隻需大軍正面厮殺,輕騎側翼進攻便将北疆軍撕開了一條口子。
那日裡耶律赫澤,也僅僅隻折損了三成兵馬。他吃了奇襲和地勢的紅利,才一舉得勝。
如今戰場在蒼茫平原便不同了,嶽家槍陣可以直接展開,再輔以楊柒手下一萬先鋒軍,若是運氣好,便可以一擊滅殺北疆先鋒。
嶽成秋擺出嶽家槍陣,勢呈北鬥。
楊柒在一旁看着,隻看了那麼一會兒,便悄然出去。
整個帳子裡就隻剩下嶽成秋盯着沙盤推演。
第三日,嶽成秋、楊柒、年廉三人躍馬陣前,叫陣耶律赫澤。
耶律赫澤應戰,領手下左右大将迎戰。
……
另一方空蕩蕩的營地裡,許小曲坐在自己帳子裡擺棋,擺出四方陣。
蒼茫平原一望無垠,并無任何遮擋,兩軍對壘是擺在明面上。
嶽家軍擅用的長槍,長約丈二,于平原作戰擺陣較有優勢。若擺四方陣,槍出于外、前軍于後、弓箭于中、盾守其弓,揚射箭陣打近,不失為一個打法。
隻是平原之上,弓箭手用途不大,需後移。厮殺起來更用不到,需往側翼。
他們用大量火藥炸聽風谷白石坡,不過是延緩大齊軍行進。他們手中必然已沒有多餘的火藥,就算有,在這平原之上,用處微乎其微。
嶽成秋擅用槍陣,是嶽家一脈單傳。
雖一直未看嶽成秋演兵,但上輩子嶽家槍陣太過出名,她也曾細細翻看琢磨過。嶽家槍陣共七般變化,以七星北鬥做底。
許小曲撿起陣中一圈棋子,思襯着将棋盤上的棋子整合擺出七星。
此陣藏北鬥殺機,守尾兼顧,天樞瑤光收尾相合。中為輕騎兵,便于合圍,長槍橫掃便于開路。
一變圓陣,天樞為頭,瑤光為尾,收尾掃陣合圍,似長蛇陣,但多一分淩厲殺機,可斷前鋒。
二變天權為軸,瑤光為尾,合攏為杯蓋,主困掃清殘餘。
耶律赫澤此人用兵靈活,正對嶽家槍陣,也難怪楊柒不敵。
她上輩子為了學好軍陣,探了各家陣法,也不知她師父哪裡挖來的,他挖來,她就學。一問他他便說是各家寫來的,如今想想怕是他到各家去遊說來的。
陣法這東西五花八門各家有各家的路數,是最不好取的。耶律赫澤的陣法也在其中,定然是嶽家人所寫,現下想來,當是嶽成秋。隻有他跟耶律赫澤打得最久,相應也研究得最為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