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許小曲張口,又不知說什麼,她掙紮許久,才擡手觸上他背脊,“嶽成秋,我怎的就混蛋了?”
“你又如何看到我的?”
她本想……看看就回的。
“薛煜。”等到許小曲在自己心中想了八百遍自己的罪過,他的聲音才響起。
帶着微啞又壓抑的,少年郎的聲音。
“他來找我。”他不肯放開,隻在她肩頭低聲控訴,“你憑什麼?許小曲,你憑什麼?”
“我……”許小曲心念一動,隐約知曉他想說什麼,試探着慢慢道,“嶽成秋,我若沒有十成把握,我也不會做下這些事。嶽成秋,我不是幫你,我是在給我自己留一條後路。”
“你為何不告訴我?”嶽成秋的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一拉,銀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許小曲被他拉得踉跄一下,她将他微微抵開朝後退一步彎腰撿起他的槍。
“先下去好不好?下去,我再同你說。”
城門守軍似是朝這邊看來。
她拉住嶽成秋,一把拽到城樓柱子後捂住他的嘴,苦笑道:“嶽将軍,莫要這樣了。于你我,都無益處。”
在這方陰影下,嶽成秋的眼瞳如狼眸光晦暗,張口咬在她虎口留下一彎牙印。
許小曲抽回手,看着他眉頭微蹙:“嶽成秋,你做什麼?”
嶽成秋沒再答,奪過銀槍猝不及防将她扛起極快跳下城頭。隻一個呼哨,逐夜從城門内竄出來。他把她扔上馬背一扯缰繩逆着人群沖出城去。
馬蹄踏過郊外遍地黃葉,尤帶寒意的秋風卷起他們翻飛的衣袂,天青和素白衣袂交疊着,一時難分。
她聽到身後的嶽成秋伴着清脆銅鈴聲在她耳畔低語:“我不知。我當真什麼都不知。你什麼都不同我說。許小曲,你憑什麼單槍匹馬殺進北刹原殺到北疆王廷?你憑什麼敢這般涉險?你憑什麼不來找我?”
他竭力克制的聲音低下去,冷意一點點浸透她胸膛,湧進四肢百骸。逐夜在一旁用馬蹄子刨着落了一地的秋葉刨出一個小坑。
許小曲轉過身,見他垂首而立,獨自站在郊外蕭瑟的秋風裡。
“你若要去,該來找我的,該來找我商量對策,而不是貿然前行。許小曲,我知你幫我我知你厲害。可戰場之上,又何來把握?你明明教過我,不該冒進。我聽了,我按着你說的做了,可你又憑什麼這般做?”
“呼延烈知曉你來,南卡知曉你來,連鎮子上的人,都看到你騎馬過關隘,唯獨我不知。北伐,是我的事,你憑什麼冒這個險?”
“你又憑什麼……能不告而别?”
“許小曲,你說啊……你說我欠你的到底該如何還……你說啊……”
他的聲音在秋風裡飄散,許小曲擡起手,落在他發頂。
天青廣袖帶着幹淨好聞的皂莢味兒垂落在他臉側,那雙能拿起長槍和龜甲的手在他發頂輕撫。他看着她面上帶了笑,她的手往下遊移落在他下颌微微擡起,指尖微微停頓,又極快離去。
“原來,嶽将軍是想問這個啊。”許小曲松了一口氣,眼眸微彎,“我告訴你也不過是晚走一刻,反倒擾你跟楊柒北伐。”
嶽成秋被她噎住,一時失了言語。
原來,她都知曉。
“嶽成秋。我不在,你不是一樣能北出三千裡,伐至北疆王廷嗎?隻是快與慢罷了。嶽成秋、嶽少将軍,你該擡起頭,拿耶律赫澤人頭受封北征大将軍。”
“我也曾同你說過,若是我覺着我該走了,我就會走得幹淨利落。如今,已違背了那時我說過的話。待你凱旋,大抵是想看此間,意氣風發少年。”
看此間将軍正年少,以慰彼時也年少的自己。
“我早就該走了,卻見星隕。”許小曲指指天,“是它不讓我走。”
“嶽成秋,你知曉嗎?”許小曲看着他,伸手虛虛從自己發頂比至他的額頭,“我曾經夢見我騎馬凱旋,就比如今高出半頭的模樣。夢見高頭大馬帶着許多人凱旋,卻隻見百姓夾道,未見血親。”
嶽成秋不再言語,卻聽見她輕笑着,眼瞳裡帶出溫和笑意,伸手拍去他肩甲上的塵土細細擦拭一番。
“征戰近五載,料想你家人該想見你了。誤了吉時不好,莫再耽擱了。回家去吧,嶽成秋。”
“日後,怕是該稱一句嶽大将軍了。”
許小曲握着她的龜甲轉過身去,腰上挂着的銅錢同玉墜碰撞在一處。
忽地,她的袖擺被人輕輕勾住。
“随我回府。”
“什麼?”許小曲驚異地看向他。
他用力攥住她的袖擺,讓她再走不得。他朝着她一點點靠近,原本攥住她袖擺的手爬到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身前。
“随我回府罷……”他洩氣一般輕歎,拉着她手腕的手微松,“我爹曾來信,聞甚……聞道長讓我爹留意你,替他照看你。”
“薛煜他也來北涼城找過我,讓我好生照看你。他同我說你在等我凱旋。”
也是這般,他才會往城樓上看。果然,她還是愛呆在高處。
許小曲久久未應。
嶽成秋松開她袖擺,手忙腳亂自懷裡掏出一紙書信遞到她手中,他慌亂起來:“我沒騙你,是真的。”
“你一看便知。”
他看着她接過信,挑開封口取出信紙認認真真看起來,心頭微澀。
“許小曲,我沒騙你的。”他遲疑着,悄然靠近,隻離她一掌的距離小心翼翼道,“随我回府罷?等到薛煜來信,再走不遲。”
許小曲折好信,不置可否。
那一襲天青廣袖落滿日陽,帶出一道光塵。
她自由散漫,龜甲裡的銅錢随她的動作發出聲響,她将那封書信收入袖中。握住龜甲,回首朝他笑道:“嶽将軍,回去吧。今日天清萬裡藍,明日也會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