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來往的人群裡,兩輛馬車不甚顯眼。
許小曲撩開車簾,輕喚一聲:“薛煜,不去柳府。”
“好。”薛煜應聲,他在街邊停下馬車,冷眼看着長街盡頭。
那方,便是金銮殿。
許小曲撩開車簾自馬車上跳下時,薛煜順手接過包袱,笑問:“今日可還是宿在外面?”
“是啊……”許小曲看一眼身後的嶽成秋慢慢道,“還得跟柳公子說說,今日時辰已晚,誤了吉時,再者風塵仆仆還需打理,怕是還需明日才能進宮面聖。”
她同柳輕安交談片刻。柳輕安并未多言,隻說若有難處可去柳府尋他,莫耽誤了明日吉時。
許小曲抱着拂塵穿過熟悉的街市,在小攤坐下點上三份吃食。攤主倒是熱絡,多贈上一份小菜。
她笑着謝過後,悶頭吃起來。
嶽成秋看着她一點點吃完,自己掏了銀子遞給攤主施施然起身帶着他們離開。
她于街道之中穿行,道袍翩然,這身打扮,在諸多行人裡格外惹眼。
大盛重逍遙,男女都偏愛素淨些的顔色,多是月白青藍,袖窄領低,絲縧系腰間佩香囊玉珏。更有甚者,腰間還挂一把折扇,就如柳輕安那般。
夏日時節,這個時辰地氣上來,街上人更少。百姓行得匆忙,亦有攤販吆喝着賣出攤上餘下的那點瓜果。
擦黑時,街上燈火點起,小店閉門謝客,還有幾家客棧燃燈待客。非年節,夜間的街道不甚熱鬧,薛煜笑說待消夏節定然會有許多人賣瓜和糖水。
嶽成秋打量着街上零散燈火,随他們二人一起行過主街。
許小曲終于在挂着一溜大紅燈籠的客棧外停下,她同迎上來的小二交談一番,小二連連點頭,笑得牙不見眼。
末了,她朝他們歪頭:“薛煜、嶽大俠,今日就住這裡。方才略算,明日吉時得是辰時三刻,等将到了,再動身不遲。”
“行,都聽許小娘子的。”薛煜懶洋洋應聲。
大盛宵禁遲,直至将近子時街上才靜下來。大夜裡出奇的靜,許小曲盤坐榻上,懷中抱着拂塵。
上輩子十八歲回朝時,邊關危急匆忙挂帥,隻在軍營中呆了大半年。
校兵、挂帥、初征雁兒谷、遇伏亡一萬慘勝歸朝。
二征邊境,守建南關,同邊月打兩年有餘,三擊大凜鐵騎。再征桑原,戰雲城,慘勝,獨身祭英魂三叩天門。
南嶺……援兵來遲,親信死盡,後一年退南域,死守國門,被構陷身死。
“呵……”
寂靜的屋内響起一聲輕笑,許小曲似是看到自己那弟弟撿起染血的虎符和殘破戰旗呈至大盛帝面前換他帥位。
他太看得起他自己,大盛皇帝也太看得起他。
明日入宮,怕是得見許家人,又是一出大戲等着她。也不知她的戲份多少。
……
客棧的燈火明滅間映出模糊的身影,薛煜站在門外,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他聽着屋内輕笑又聽着慢慢安靜下去,他才揉着脖頸松懈下來低下頭看着自己融進這方陰影裡。
他似是把許小娘子看得太緊,總怕她過不去那道坎兒。可是他忘了,聞甚安坐化,許小曲已是許小曲。
“我家許小娘子啊……”該活得更恣意些。他笑歎,終于離去。
許小曲這夜裡睡得很好,一夜無夢,隻是總在夢裡聽到銅鈴聲響,悅耳得很。待她起時,天邊隻亮起一線。焚香沐浴後換好道袍,绾陰陽髻抱蓮花托拂塵。
她剛推開窗,就看着一串銅鈴挂在檐下,被風一吹帶起一陣鈴響。
這銅鈴……分明是他的。
她取下銅鈴拿在手中,去敲嶽成秋的房門,許久無人應。
薛煜靠在隔壁門框上搖搖頭:“沒見着。”
許小曲心念一動,繞到後院一躍上樹,果見屋頂上坐着個銀白人影,正靠着兩三空酒壇睡過去。
她身形一掠,落在他身邊。
“嶽大俠,你倒會挑地方。”
嶽成秋驟然驚醒,酒壇子骨碌碌眼瞧就要滾下屋頂。好在許小曲眼疾手快,拂塵一攔,将空酒壇穩穩拎住。
她一手拎起酒壇,一手環過他的腰,翩然躍下屋頂落在院中。
“什麼?”嶽成秋茫然一瞬清醒過來時,面色澀然,“成何體統。”
許小曲悶笑着松開他,又飛身上去帶下另外兩個酒壇,一并抱起來。嶽成秋抱着懷裡的拂塵,幾步追上她。
“我的鈴铛呢?”
許小曲将酒壇子交給店小二,瞧他一眼:“下次想喝酒就叫我,若是喝醉了我也好照應你。”
“沒醉。”嶽成秋抿唇,将她手裡的銅鈴接過來系好,又輕輕勾住她的袖擺,“若是不高興,就同我說。我替你同他們……講道理。”
嶽大将軍講道理……
許小曲擡手摸上他的頭,笑道:“嶽大俠是想拿劍同他們講道理?”
說罷,她慢慢收回手,眉眼彎彎,道了句:“知曉了。多謝你,嶽大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