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鳳揚把玩着塗上豔色蔻丹的指甲,狹長鳳眼眼波流轉,許家的小姐似是牽扯了太多人。柳輕安欲将她當成系許柳兩家的麻繩,那個白衣小郎君眼中也多情,誰都不曾清白。
不過今日這人倒是有膽識,直殺入許府欲取許流觞性命,有意思……當真有意思。
這都城安甯了許久,也該有些趣事。
“見笑了,我與他之間怕是沒什麼好說的。”許小曲神色不變,将薛煜按在馬車上卡住他的手臂,“還要多謝祁姑娘相助,這個人情我記下,來日若有事,找我便可。若是祁姑娘想算命蔔卦,亦可找我。”
祁鳳揚端詳她片刻,綻開笑臉:“犯不着說這些客氣話,我隻是來瞧個熱鬧。我若不來,你也能脫身。”
她轉頭吩咐下去,馬車緩緩駛向南化街。
許小曲淺笑着靠在車壁上,上上下下打量今日的祁鳳揚。
她還是那一身華服,金簪嵌寶垂下幾道流蘇,眼尾的花钿随着她眉目微動。馬車内浮沉着上等熏香,是她慣愛的清荔香。
清荔香取荔枝殼,以上等陳酒浸泡陰幹,再入甘松、檀香等十二味香料,各加少許,揉作香粉,輔香泥晾曬幹,經七日便可做成。
祁鳳揚極愛這香。
上輩子還在軍營時,她的營帳就總飄着清荔香,随身也帶香丸。
齊老虎總說這香聞着發膩,因此他還挨了好幾頓毒打。
許小曲撚開指尖沾染的血迹,轉眸看向薛煜。
薛煜自知理虧,索性閉上眼不看她。
他肩頭箭矢未取,晚些怕是要費一番力氣。許家的箭,尖頭倒刺,易勾連血肉,方才才隻折斷而未拔出。
待馬車停下,祁鳳揚将他們送至小院門口才離去。
許小曲沒停留,一把扯過薛煜就往院子裡帶。
薛煜苦笑道:“小曲,輕些。”
“輕些?薛煜,許流觞就是要死都不是這時候,你少給我借酒裝瘋。”許小曲踹開房門忍下怒氣點起通明燈火。
她忙忙碌碌端來溫水,找來剪子傷藥等一應物件才在他面前站定。
薛煜瑟縮一下躲開她的手,一雙眼中帶起溫和笑意:“我自己來,你歇着。待晚些做飯食,我叫你。”
“你想我今日大半夜裡背着你去尋郎中嗎?還是說這時就去。”許小曲鉗制住他,一手拿起剪子剪開他肩頭的布料。果見那銳利箭尖沒入皮肉,連帶箭身都沒入些許。
“别動!”她怒喝一聲,薛煜瞬間止住動作。
她極少會發這麼大的火,饒是薛煜也鮮少見到。
薛煜低低道了句:“我錯了。”
“你沒錯。”許小曲冷臉挑出一點,一手按在傷口旁,“忍着。”
箭尖拔出時,果真勾連出幾絲淋漓血肉,她動作極快地将燒熱的刀刃貼上創口,又取兌好的藥膏敷上,才松了一口氣。
她離得近,薛煜将她的臉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時節裡,她額頭沁出一層細密汗珠,不知是不是熱的。他擡手又放下,乖巧在她面前不動彈。
“我不該去許府鬧事。”傷口的痛意絲絲縷縷爬上來,他輕輕勾起唇角,“許小娘子,我錯了。”
許小曲沉默地收好東西,不願搭理他。
“許小娘子。”薛煜伸手想拉住她,“今日晨間,我喝多了,一時……”
“邊月同你說的?”許小曲淡淡掃過他的手,又掃過他那張帶着往日笑意的臉。看着他笑意一頓,艱難地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
“是。”他的手握緊,“我今日不痛快,喝了酒,不知為何就想起那時的事。許流觞……他該死,我想替你殺了他。是我一時沖動。”
“小曲,我錯了。我不該去的,連累你……”
許小曲望進他的眼中。
通明的燈火裡,他們眼中都有跳動的火焰,她慢慢開口。
“薛煜,你錯在不該用你的命去換他的命。他不值得。”她攥住他的手,指尖掐進他的皮肉,“你殺了他你走得了嗎?”
“薛煜,他還沒到死的時候。”
薛煜的指尖微動,終是笑出聲:“我知曉了。”
都城之中,他若殺了許流觞,那必死無疑。他死沒什麼,可他不能連累小曲。許家人于小曲,怕是還有用處。
許小曲松了一口氣,薛煜本就不是那般沖動行事之人,他說的大抵是真的。
她起身端血水出去,等半個時辰後再回來時給他端來肉粥,外加兩碟小菜。
“嘗過了,能吃。薛大廚,今夜就湊合罷。”許小曲無奈得很,她不會做太多花樣,隻會最簡單的粥。從前行軍,粥也就夠了。
薛煜笑笑,懶散道:“粥就很好。待明日,我給你做些别的,今日也得苦了我家許小娘子了。”
“對了。”許小曲忽然轉頭,“你今日因何不痛快?”
薛煜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含糊道:“沒甚麼,許是來了都城,想起許多事。”
“噢。那你好好歇着,莫要太多憂慮。”
他看着她的背影愣怔許久,待她關好門才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擡起一隻手遮眼。好在小曲……沒有再追問。
他不痛快就是不痛快,從昨夜起就不痛快。
屋裡靜了,他端起粥認真吃起來。肉粥味道談不上好,像她說的那般,能吃。
他們多數時日都是在軍營度過,沒有什麼閑暇。從頭至尾他都在她身邊,守着她的軍營。他本也不會做這些菜式,可她着實太愛吃,每逢歸京,都會拉着他和幾個将領吃個遍。
時日一長,他才會學着做菜。這般,她在軍營中也能吃好些。
他陪着她的時日太久,許多人都成了過客。
枉死的萬數人馬,小曲的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