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戲班子可是淇州一代都有名的,好不容易才請來。當家花旦這唱功一等一,也不知能不能常駐邀月閣。”祁鳳揚提起雕花玉壺斟茶,“你且嘗嘗,新到的茶葉,百銀一兩,我覺着這個價正好。”
許小曲淺嘗,此茶茶香悠遠,入口潤、回甘,确實算得好茶。
再配邀月閣裡精緻點心,更是錦上添花。
“大凜來的。”她笃定道。
“你倒是會喝。我去年時去過一趟淇州,淇州北接大凜,這茶便是從大凜那邊送來。可惜了,這些茶商隻在淇州以物易物,并不多走。我才安排了人找人今歲留意,收些上好的來。”
祁鳳揚無奈歎氣:“你不知這東西多難收,他們采得少,我本想去一趟大凜直接找本地茶商,但又苦于路途遙遠。一去一來,陸路三月。要是走官家水路,又怕時日太久不慎發潮。”
“做生意,難啊。”許小曲勾出一個笑。
今日這寬袍大袖,怪不适應的。她總低頭去薅袖口,或是理順散亂的裙擺。
一整日,薛煜都沒太多言語,大夜裡街邊都點上燈籠,祁鳳揚本說讓他們乘馬車回去,奈何半道碰上齊老虎。
這倆人,一見面就是針鋒相對,齊老虎在營中又被她按着打了一通,那自是一口氣哽在喉嚨裡咽不下去。兩人打起來沒個完,許小曲搖頭同祁鳳揚道了别就帶薛煜往自家院子走。
月色朦胧裡,暈得兩邊燈籠都模糊起來。
他們行在街道上,從主街走到小巷。一時離了喧鬧的地界,周遭都太過寂靜。許小曲哼着小曲,指尖轉着一個白玉牌,她倏然轉過身,問:“薛煜,你今日怎的總不說話?”
“沒什麼,隻是覺得有些日子沒見你這麼高興了。”
煙青繡纏枝紋的裙角曳過青石地,勾起一絲涼風。許小曲在女子中算得高挑,常年習武使得她身形偏瘦,卻又不是瘦弱,而是有力的、能看出漂亮線條的勁瘦。
此刻,她英氣的眉眼在朦胧燈火裡變得柔和許多。
她靜靜看着他,唇角帶出往日的笑意:“是啊,很高興。”
朦胧燈火中,她更勝明月三分。
薛煜指尖微動,卻又很快收緊。他笑道:“那就好。走吧,先回家。”
如今南域和大凜,兩方擇其一。
邊月告危,南域起兵,她分身乏術,往後上得戰場或是到得大凜,更不會有今日這般悠閑的時候。
他之前也常常想要不拉着他家許小娘子歸隐,再不去管這些是非,哪怕天下傾覆,亦與他們無關。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辟出一隅菜地花圃,做上幾個藤架秋千,安穩到老。
可是他知道,他家許小娘子不會放任這天下血流成河生靈塗炭。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若無血流成河,又何來海晏河清。
她在民間長大,總是看着百姓們讨生活做工。後來征伐南域,失去了太多的東西,撿不完的符牒,刻不完的靈牌。
太多的人死得悄無聲息,再無人記得。
她曾說,他們都該被記得。
所以她穿着那襲紅衣,想照亮他們前行的路。
直到小曲的聲音傳來,他才擡頭。
“到了,我身上這衣服還是不習慣。”許小曲朝他笑笑,擡手點上自己的面頰,“好厚的粉!”
薛煜聞言淺笑:“知道你不習慣。等我去燒些溫水來,趕緊梳洗了,好早些休息。”
“好。今日一過,我怕是又得好些天不出去。邊月那邊……他應當知曉南域已起兵。我信他,他定能活到我去找他。”許小曲轉過身,提起煙青裙擺邁過門檻,又忽地側頭來,正撞上薛煜含笑柔和的眼眸,眼下那道疤,無損他容貌分毫。
她一早便想問,他為何今日突然換上一身淺青衣。他平日裡明明是最不愛穿這些亮色的。
可是……她又不想問了。
“怎麼了?”薛煜垂眸掃過自己淺青色的衣擺,看着自己腰間銅吞革帶映出的淺薄月光。
他終是沒敢再看她。
“沒什麼,你也早些休息。不用再燒水,我習慣了。”
許小曲極快地關上房門,脊背撞在門上發出一聲悶響。
薛煜擡起的手又放下,他看向關上的房門,竭力壓下旁的心思,靜靜道了句:“好。”
他走出十來步,關上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他停下腳步,片刻又像是毫無察覺快步離去。
今晚月色很好,許小曲吹滅了燈火,伏在桌上。她就着涼水洗淨面上的胡粉胭脂,看着銅鏡裡自己模糊不清的臉。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放到她眼前慢慢攤開。
“可是,若為了一人戰死,那便擺明了,這個人,可以讓我為她而死。”
“許小娘子,那我問你,我上輩子對你有心思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上輩子和這輩子都需要你?”
“小曲,莫亂來。”
“我今日不痛快,喝了酒。”……
燈芯“哔啵”炸開,她這才想起,南域廣漠三千裡,北抗大凜十萬兵。
他一直都站在她身後,從未遠離。
許小曲起身推開窗,任秋夜涼風撩起她的鬓發,她想快些去前線了。